一双影子静默无言,迤逦夜巷。
刚转出院落,两边人家灯火幢幢,私语与犬吠,从漏光的纸糊窗格流出来,即便经过的人不想听,也被迫听了一耳朵蜚短流长,家长里短。
不好,这里依旧嘈杂,离俗世的幸福太近,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徐回暗忖。
一出巷口,他就后悔了,世界似死了一般,道旁衰草结霜,天星垂南山,闪着静肃的银光。
心外再无杂声,于是身旁青蘋轻缓的脚步声,就变得格外清晰,似积雪一般,一点点落到他的心尖上,于是负了重,心跳也变得紧缩的沉坠,头更低了下来。
本来只想寻个僻静的地方方便说话,谁知真的万籁俱寂,更难开口。
为什么是腊月霜天呢?俱是死气。
倘若是个暖风骀荡的春夜,或有一两声秋蛩鸣蝉,都叫人松泛许多,不似现在,冷涩凝在喉头,在无望的寂静里,没人愿意先出声。
走下去,只能一直走下去。
这是惩罚,鞭笞他的回避,还是奖励,重温比肩而行?
他不知道,只是在恍然间觉得,如此沉默的并肩,不去触碰她的过去,也不去询问她的未来,是一种温和而可以忍受的折磨,甚至唯一的蛰疼也在渐渐地麻痹,留下一种旧日的恍惚,引导他不停歇地走下去。
“还往前走吗?都快出镇子了。”
她的声音轻轻一笔,划下一点促狭。
听起来心情尚且不错。
他差点又脱口而出,走一辈子也成。
但这回不在猿猱难攀的峭壁上,不在疾风中摇晃,没有心擂如鼓,他还能冷静地将不合适的话截下。
当寿命尺度不一时,一辈子,说的是谁的一辈子呢?
三年了,这件事,从致命的伤口,变成阴雨天就会发作的隐痛。他一想起来,或被提及,就似天地间忽然一场绵绵轻雨,衫裳尽透。
这一点激发的隐痛像小小的刀片,割开了他凝噎的喉咙,叫他终于能说出话来。
“阿蘋,自从长安相见,一路行来,总是匆匆,”他的声音收涩而低哑,如一杯过浓的茶水,“每回我们好似经历许多,但是细细想来,其实并没有几个朝夕,更没有单独说上几句话的时候。或许,你听来是解释,是辩驳,但我总觉得,你我当坦诚地谈一谈。”
一片轻云蔽星月,给她眉间落下淡淡的晕影,她说:“好。”
然后又是无声。
她抬头,望进他的眼睛,墨色隋珠里分明同一片天地,却似另有风雨垂帘,眉弓紧擎,捺出隐痛的方角。
“对不起。”
异口同声,似两枚珠子错落着滚到一起。
在他惊愕的眼神中,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右边的肩胛:“肩膀还疼吗?”
如果只是指皮肉的伤,他眉头一松:“我可以忍。”
“什么话,说得好似我要对你施酷刑一般。”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还是怪我,当年还没偷到师父的手册,学得七零八碎,金创骨折本就难治,恐怕除了你,没人敢让我得手一试。一来二去,恐怕给你留了不少病根。对不起。”
他刚也要一笑,却又听见她说:“可是,你又对不起我什么呢?”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既不愤怒,也不讥讽,很心平气和地问着,只想剖析他的歉意,是否包裹着悔恨,或者苦衷。
徐回说:“我对不起你,因我早先轻狂,自以为无所不能,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同你长相厮守。”
他一说罢,整个人如释重负,眼中转瞬晴明,夜下飞霜,在他瞳仁里澄开雨过天青。
青蘋深吸一口气,深夜的寒意灌进了肺腑,呛得心口疼。
她的睫毛微微地颤动:“这就是,当年不肯见我,一定要躲进希夷观里,如今才能对我说出的话?”
“不是的,阿蘋。”他察觉到渐渐升腾的焦灼,愈发低缓了声音,“我知道,你当时一定怨极了我,恨我背誓悔婚,可你为什么当时还要来……找我?”
他很是谨慎地换了词。
因为按照实情来说,她当年不是去找他,是去求他。
思及此处,她的不忿渐渐消弭:“我……”
他本不愿意提,最终还是为一个“坦诚”,继续道:“我想,是因为此事并非是我全然绝情,你也有违心之处,是不是?”
“你瞒了我,为着私心,”他极尽努力地平铺直叙,不想再刺痛她,但每个字都牵着他的陈年旧伤,让口齿显得格外用力,“直至婚礼前夕,你方告诉我,你寿不过三载春秋。”
但是很快,她就捂住了泛起水雾的眼睛,再多缓一会儿,她就能从容地应对。
徐回按住她的肩膀:“我不怪你,我从不怪你。”
他说:“说来可笑,最初我并非毫无准备,甚至早有预感。那天的情景,我更是反复地梦回,想过千万遍。
“那时我见重泽处处呵护你,惯着你,见你每天一碗碗地饮药,也隐约知道你天生弱症。我早有忧思,也暗想日后一定要带你走遍名山大川,翻遍医书道藏,访尽世外仙家,定要找到治好你的方法,让我们能白头偕老。
“可我真的想不到,剩下的时间这么少。你躺在我的怀里,一字一句地期许,说想和我走完一生,在我怀中闭目时,你说的是一生,是谁的一生呢?
“我想,你当时说的一生,是你最后的三年。
“可我的一生呢?我当如何在拥有你以后,面对失去你的百年?”
缓不过来了。
搂不住的冰凉泪水从她的脸颊划过,竭力地紧绷着牙床,宁可被按住肩膀的战栗不止,也不许自己抽出一声呜咽。
耳畔的男声被她的眼泪浸得更哑了些,依然压抑着发颤的尾音:“我明白,我都明白。我想了很久很久,你先前没有告诉我,是我们尚未知心,没有必要。一旦心意剖白,你在意我时,思之情怯,就更难开口,是不是?
“我一想到,你鼓起勇气,肯告诉我时,已是全心全意地信赖我,接纳我,你的眼睛里充满期待与珍重,我的心就更难受。
“因为我接受不了,我实是做不到。
“归根结底,还我对不起你。那时我没有扭转阴阳的能力,没有本事给你续命,更高看了自己,我无法忍受百年的寂寞,更无法接受明知是分离的结局,仿佛南柯一梦的三年。
“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万念俱灰,红尘如幻。
“阿蘋,你以前对我说,你觉得我特别,因为我对你毫无保留,无缘无故地好,你喜欢我的纯粹。
“但是爱怎会没有底线呢?
“我的底线就是,你不能弃我。
“阿蘋,你不能赐我一场梦,最后让我抱着水中月影过一生。”
倘若是三年前,她听到这些话又得疯起来。从字里行间里扒出来他忍抑的情,已经足够支撑她重上寒山砸门,叫嚣他明明还深爱,非要强求一个正果不可。
可如今她被他和世事都磋磨了一番,一旦换位替他想起来。
就觉得字字在理,无法反驳。
指间的缝隙渐渐张开,泪水不再流溢,这一隙的世界就成了秋水高涨后的河,在夜色里倒晕水面的,除却冷冽的星光,还有徐回湿润发红的眼睛。
“我明白,我不恨你。”
她的声音压得极小,这样才能止住枯涩的哑音,也能防止这句话再引得止住的泪水回潮。
“这样就好。”分明是他想求的结果,她已心平气和,与功亏一篑的感情和解,可他还得用力,方能让自己笑一下,显得如愿以偿,“阿蘋,抱一下,好吗?
“我想再轻轻地抱你一下。”
她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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