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盛祈握着冰棍的手微微一顿。
融化了的奶油顺着木棒滴落在鞋尖,他却浑然未觉。街角处,许默站在那里,校服领口歪斜,通红的眼眶像是刚被暴雨冲刷过。
谢盛祈没想到会在街道转角看见许默。
更没想到的是,对方整张脸上写满狼藉。
自从那场元旦联欢会后,他总是不自觉多关注对方几分。
他在好奇。
他想知道对方是出于什么缘故才能在那种本该欢快的场合说出“Weltschmerz”这个极具分量感的词汇。
是否和他一样。
正遭遇着不公。
而对方遭遇的,又会是哪种不公。
街头的人潮在他们之间穿梭。
他们就这般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提着菜篮的主妇,追逐打闹的孩童,匆匆赶路的上班族。世界如此喧嚣,他们却像被按了暂停键,隔着五米的距离。
一个攥着化了的冰棍,一个擦着未干的泪痕。
谢盛祈看向正用袖子擦拭哭花脸蛋的少女。
直至融化冰棍滑下的冰水浸在手心,他才慢步走到对方跟前。
“要吃吗?”谢盛祈将融化一半的冰棍伸过去,“我还没有动。”
许默的情绪已经重新调整好,虽鼻尖仍是红彤彤的,看得出刚哭过的痕迹。
她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无视着眼前的人,重新抬起脚步朝小卖部走。
谢盛祈也不生气。
跟在对方身边,侧过头不断发问。
“昨天布置的那道大题你做了吗?”
“马上就高考了你是不是很紧张?”
“刚才……你好像哭了?”
也根本不管许默有没有回答,一连串无关痛痒的问题抛出来。
直到她猛地停住脚步,眼刀扫过来,他才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却仍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尾随其后。
许默也没去理会对方。
自顾走回小卖部所在的街道,清点了下货物,坐到了收银台的位置上。
余光瞥见那人倚在门口,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横在她的记账本上。
“你到底要干嘛?”
见对方仍然是没有要走的迹象,许默“啪”地合上账本。
谢盛祈撇了撇嘴,歪头指了指后排货架:“买东西不行吗?来一听啤酒。”
许默转身看了眼,又瞥了眼谢盛祈校服胸口的学号后说:“不卖。”
谢盛祈将手肘放在玻璃柜台上,撑着脑袋说:“生意不做了?”
“不卖就是不卖。”许默没再看他。
“算了,”谢盛祈伸了个懒腰说:“那拿瓶可乐,这总可以吧。”
许默瞪了他一眼,转身取了瓶可乐递给他。
“3块。”
谢盛祈乐呵一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后,翻开裤兜准备给对方递钱,摸出一张一块、隔了会儿又掏出一张五角。
和对方尴尬对视一眼,他飞快在裤兜里乱掏。
可裤兜俩口袋翻了又翻,硬是比他的脸还干净。
糟了。
先前买冰棍把带出来的现金都花掉了,完全没注意。
“……”
谢盛祈咽了一口唾液说:“我帮你看会儿店能抵1块5吗?”
许默无语地看向眼前这个人。
还是第一次见脸皮厚成这样的。
谢盛祈见对方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取了个小板凳就坐在收银台旁边,正气十足地朝路过的行人喊道:“唉,天气怎么这么热啊!还是喝瓶可乐吧,果然夏天就是和可乐更配嘛。”
活生生把自己演成了托。
许默也实在没心情去管这些。
将头趴在玻璃柜上,闭上眼睛先前的一幕幕就在脑海重演。
谢盛祈又呼喊了几声,却还是没拉进客源。
就在许默以为对方要消停会儿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句尖锐到刺耳的话。
“许默同学,你怎么……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许默错愕。
双眼猛然失去焦距。
「我怎么活成现在这样……
对啊,我怎么会活得这般不堪。」
对方凭什么这样说……
她本应该生气。
可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谢盛祈太想知道关于对方的一切,此时的许默就像是他正在苦心钻研的一场拼图游戏。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可乐罐上的水珠,目光却紧紧锁住柜台后的少女。
他迫切地想要探索对方潜藏的秘密,挖掘水面下的冰山。
迫切地想要剖开对方一层又一层伪装,亲眼目睹对方最真实的样子。
就像剥开一颗裹着厚厚糖衣的药丸,明知内里苦涩,却偏要尝个明白。
但又不能让自己目的表现得太明显,谢盛祈耐着性子,思索着怎么引出对方开口。
联想到自己离开家的那天,父亲眼中的失望,他开口尝试引诱对方说话:“你爸……”他故意让声音轻飘飘的,像随口一提,“也不管你了吗?”
许默突然僵住。
她缓缓直起身,睫毛在灯光下投出一片阴影:“你不要胡说,”每个字都像从齿间挤出来的,“我爸是好人,他是被追授了一等功的英雄。”
停顿半秒,她才落寞地说:“他只是……比寻常人走得早了些。”
谢盛祈就算再神经大条也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
“那你更该活出个样子,不是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语气太像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长辈。
果然,许默嘴角扯出个讥讽的弧度。
说得简单。
能说出这种话来,许默权当对方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公子。
“那你知道吗?”许默双眼有些失去焦距:“今年是我第二次参加高考了。”
谢盛祈知道,他听邻桌的同学说起过。
对方是复读生。
“但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许默缓缓说完。
谢盛祈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为什么?”
“钱。”
许默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但钱的确是绕不过去的轴心。
“舅母不会让我离开的,她需要我通过考试来赚钱。”
谢盛祈继续问:“多少钱?”
许默摇头。
她也没真正看到过钱。
“几十万吧。”
“几十万?”
谢盛祈皱着眉头,脸上是一闪而过的古怪。
他知道不该对别人的价值观指手画脚。
也不该用自己的物质标准来衡量别人的生活。
几十万对他来说,不过是在父亲没停掉他的信用卡前,一次任性的挥霍。
他也知道,对工薪家庭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就为了区区几十万,“囚禁”一个充满未知可能性的人生。
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冲撞着谢盛祈仅剩不多的“三观”。
“你舅母……”谢盛祈抬起眼皮盯着对方问:“是用铁链把你锁在那家的吗?”
许默当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我要是走了,他们会活不下去的。”
谢盛祈语气上扬说:“哦?你来到这个家之前,他们就都不活了?”
“你不会明白的。”
许默低头,碎发垂落遮住眼睛。
“我确实不明白。”
谢盛祈挑了挑眉毛,但他知道,对方现在需要拉上一把。
他一把拉住对方搭在玻璃柜上的手。
“你干嘛?放开我!”许默惊呼一声。
“跟我来。”
“不要,你放开我。”许默挣扎时碰倒了记账本,纸页哗啦啦散落一地。
谢盛祈非但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你不是不知道‘不’这个字该怎么说的吗,现在倒知道反抗了?”
许默突然僵住。
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谢盛祈已经拽着她跑到了阳光下。许默回头看了眼满地狼藉的账本,最终松开了抓着门框的手指,任由对方拉着她跑出小卖部。
也对。
她不是一直都不拒绝的吗?
为何此时又要反抗。
谢盛祈拉着许默一路奔,跑过街巷、跑过河边,直至廊桥尽头。
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惊起了栖息的白鹭。
他忽然停在一处斑驳的石墩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推了上去。
穿堂风顺着河道拍在两人的脸上。
掀飞许默披在肩上的头发和衣襟。
“你——”许默的质问被一股凌风截断。
她低头看了看。
潮水在脚下翻涌,带着河底淤泥的腥气。
许默不自觉地后退,鞋跟已经悬空,却被谢盛祈稳稳扶住肩膀。她伸手拨开黏在唇上的发丝,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你这是做什么?”
“嘘。”
谢盛祈给对方比了个禁言的姿势,突然张开双臂,校服的白衬衫在风中鼓成帆:“就是现在,许默同学。你把自己想象成一道风,一道自由的风。”
“疯子。”
许默暗骂一声,却鬼使神差地跟着对方张开紧锁的肩膀。
她闭上眼睛。
感受着风拂过身体,尝试着如对方融为一体。
起初她浑身僵硬,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渐渐地,风开始托起她的衣袖,穿过她的指缝,像要带走这些年积压的重量。
从最开始的抵触,到逐渐安宁下来。
许默这才发现。
原来自己也可以这般轻,轻盈得像是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她给吹走。
吹走后,她可以飘在半空。
像个蒲公英般漫无目的地飞扬,直到落在另一处完全未知的地方重新扎根生长。
“记住这个感觉,许默同学。”谢盛祈的声音混着水声传来,“当你再次陷入泥泞抬不起脚步时,就把自己想象成一阵风。”
“不想做的事情不做,不想笑的笑话就不笑。人活着,不是为了成为别人手中的傀儡,是任人摆布、还是不拘形迹,全在于自己的选择。”
“我现在可以是一道自由的风,这就是我的选择。”
许默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倒影正在浊浪中破碎又重组。
“像阵风……是吗?”
许默伸喃喃重复,伸手抚摸着脖颈,解开那一直如同一双大手般钳住她喉咙的纽扣,任由喧嚣不羁的风吹进她的衣领。
她突然抬脚将一块石子踢进河里,水花溅起的瞬间,那沉睡的野性好似被唤起。
身旁的转校生同学似乎说得没错。
被驯服太久,让她都几乎忘了还有站起来的能力。
-
傍晚。
许默关掉小卖部后,来到杨小童所在的病房。
暮色透过百叶窗在病床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舅母像是出去买日用品了,床位上只有杨小童一人。
“姐……”
杨小童瞧见许默的出现,虚弱地唤了一声,像只受了伤的小猫。
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住,但眼睛亮得出奇。
许默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高热确实退了。
“好些了吗?”
她低头询问对方。
她刚要收回手,却被对方冰凉的小手抓住,杨小童昂了昂小脑袋,开心道:“妈妈刚才给我吃冰激凌了。”
许默揉了揉对方小脑袋。
“就想着吃。”
“嘿嘿,”杨小童悄咪咪地说:“姐,悄悄告诉你,其实我是故意生病的。”
“啊?”许默整理被角的手一顿,有些没听懂。
杨小童得意地眨眨眼:“我听说隔壁的虎子身上长疹子,就偷偷去找了他玩。”
“你……”许默顿了顿,敲了下他的小脑瓜。
杨小童抱着脑袋:“哎哟,姐别敲了,再敲就更笨了。”
“干嘛要故意生病?”许默追问。
杨小童嘿嘿一笑,语气软糯糯地说:“我不想你每天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给我补习。你喜欢看书,而我不喜欢看书,只要我生病了,妈妈就不会强迫你陪着我学习了,你就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
许默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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