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珏很快明白了面对池叙的不适感来源。
这种人,出身好学历高写在脸上,招牌似的引人看。可真往深了看,又什么也看不着。像是撕开感冒冲剂的裂口,颗粒怎么也倒不出来。黏在包装袋里层的薄膜挡住了所有。
真正的阻碍往往是看不见的。
就像池叙和安珏的差距,也像他自身和顶级豪门的差距。
区别只在于伪装得好不好。
池叙摆开茶具温杯烫盏,意有所指:“今年明前收的狮峰龙井很好,安小姐来的也是时候。”
安珏愣住,是听懂了他的一语双关:“所以,你们已经知道袭野出事了?”
池叙将茶叶轻轻拨入杯中,但笑不语。
安珏不是没耐心的人,此时此刻却为池叙的慢条斯理而抓狂。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云淡风轻?
“池先生!”
池叙这才放下茶匙:“自然知道。毕竟少东家去年十月回国,主要为的就是接回二公子。我们也时刻关注着他在潭州的动态。”
陌生的人称,安珏只在电视剧里听过。但池叙口中的少东家,肯定就是盛泊闻。
安珏像是看到了希望:“那既然盛……”话间略一顿,直呼盛泊闻大名想必不礼貌,“既然盛公子是为找袭野才回国的,说明他在意这个弟弟。那为什么现在袭野出了事,他却没有出手干预?”
池叙笑了:“少东家确实非常在意亲弟弟。但要不要出手去救,还得看值不值得。”
安珏不可置信地问:“嘴上说着在意,救人却要权衡利弊?这是不是也太可笑了?”
池叙嘴角弯起,端起公道杯,又给安珏斟了一杯茶:“优胜劣汰物竞天择,庚泰行事如此,不拘什么身份。何况生在家族,更要承其重、尽其用。”
安珏听得想笑。将人物化、利益至上,拿冷漠当高贵难道是什么值得标榜的事么?
因此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池叙说的是庚泰。她隐隐心震——总不会是那个庚泰集团吧?最好只是同音字,不然玩笑就开大了。她越想越心慌:“好。那我只想问,你们愿意救人的条件。”
“很简单,只要他愿意回家。”
说得轻巧。
对袭野来说,那个地方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家。
可还没等安珏出声质问,池叙先发制人:“但不知是怎么回事,二公子对于回到本家,非常抗拒。其中原因,安小姐想必知道。”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池叙莫非是想说,袭野不肯回家,全是因为她?
那池叙真该感谢中文的高语境文化,这话若用英文表达,甩锅的意思未免太直白。
避重就轻的伎俩,安珏偏不上当:“我知道。狠心抛弃他的家庭,时隔多年又别有用心地来接他。换作是我,我也不肯回去。”
池叙摇头:“事关家族隐私,您想得未免太简单。”
安珏就结果论事。
既然责备她想得太简单,那倒是和她说说,这背后究竟有多复杂啊?
不说,那就是没有。
安珏捏紧手心:“那我想知道,如果今天被警方带走的是盛公子,他父亲也会考虑要不要救人吗?”
池叙温言警告:“难说。但以少东家的出身和经历,注定不会做出这种事。安小姐,您在做一个很危险的假设。”
“我明白了。只有袭野同意回盛家,你们才会出手救人,对吧。”
“对。我们没做到的事,或许只有安小姐能做到。”
安珏来前就猜到会是这个条件。
听池叙的意思,去年国庆她见到盛泊闻,应该也不是巧合。那时盛泊闻之所以给她名片,是料到了她迟早有求上门的这一天?
毕竟她这样的小蚂蚁,被原生家庭夹带出来的一串麻烦压着,低头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袭野不一样,他还有别的选择。
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
池叙开出的条件说来简单,而安珏做起来——其实也不算难。
她要承担的后果,无非是从此以后和袭野分处两个世界,也许再也不能见面。
但只要他平安,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难的是袭野回家之后要付出的代价。
于是安珏开始讨价还价:“等他回到盛家以后呢?为了他哥哥的病,他要切掉身体的哪一部分?我总得考虑,这和坐牢相比,哪个选择对他更不利。”
池叙禁不住笑了:“安小姐的想象力很丰富。我可以保证,您想象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他回到盛家后,身上的东西只多不少。说是人生逆转,也不为过。”
“好。”安珏相信池叙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若盛泊闻真需要器官移植,以盛家的资源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就算日后袭野沦为盛家棋子,那也是供在神坛上的棋子,有所得必然有所失,这代价怎么看都算赚,“只要你们把人救出来,我会劝他回家。”
“劝?”池叙沉默几秒,“安小姐似乎在打马虎眼。”
安珏不解其意:“什么?”
“如果劝他回家,他就会听。我们也不至于努力了半年,还是毫无进展。”
“那我又能怎么办?”
“逼他回家。”一个动词的改动而已,池叙轻描淡写地说,“用你能用的所有办法。”
安珏明白了:“是要我做彻底的恶人,对吧。”
池叙不置可否:“但你的出发点是为他好。有这点就够了,不是吗?”
“可我最讨厌听到的话,就是‘为你好’。不管我怎么冷待贬低你,但我是为你好。哪怕我获得了实在的好处,你也要感谢我,因为我是为你好——池先生,如果要我以伤害袭野的方式,逼迫他回家。那我宁可就这样等到他出来,对他的伤害或许还更小。”
“安小姐还年轻,才会以为等待是件很容易的事。”
安珏强撑底气:“来前我咨询过律师,就算他被判了过失伤人,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年。”
“我以为安小姐会因为父母的事,对牢狱之灾相当抗拒。”池叙口吻平静,却字字诛心,“看来二公子对您而言,也没那么重要。”
安珏的指甲都快嵌入了掌心:“随你怎么说吧。而且我会出庭作证,是原告侵害我在先。这样判了过度防卫,刑期也只会更短。”
“按照现有的证据,确实如此。”池叙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个U盘,搁在了桌面,“但加上这段仓库的监控视频,就不好说了。”
安珏霍然站起:“这不可能!那个仓库里没有监控视频。”
池叙从容解释:“案发现场原本是没有监控,但有些心思不正的操作工为了偷窥女员工,就在财务办公桌下安了针尖摄像头。那个冷冻仓库隶属于潭州港务,摄像头也是他们清点现场时率先发现的。”
也就是说,原告已经握有这个关键证据。
池叙手上的,应该只是拷贝件。
安珏简直要笑出声。
每每在她觉得事情不可能更坏的时候,老天总能给她再来一个惊吓。
之前为了一级证,他们想方设法讨要的比赛视频,要不到。
而不该有的冷冻仓库监控视频,说来就来。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池叙示意管事进门,视频投放在斋内降下的幕布上。
这个摄像头本来就为着偷拍裙底,因此拍摄角度很低,完全看不出现场最初发生过什么。
更不利的是,这视频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很可能是港务那边预先处理掉了。
偏偏在袭野闯入之后,画面就有了变化。
镜头里的画面,和安珏不愿回想的记忆重合。
一个个跟班倒在地面……潘仰恩颤抖滑坐的身躯,和猛然套上脖颈的绳索……袭野青筋暴起的手臂,还有她同样跪下来,求他收手的哭泣的脸……
都完完整整地被拍下来了。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视频完全黑屏——应当是集装箱倒塌挡住了画面。
却也是死无对证了。
无所谓了。
安珏茫茫然地想,事情坏就坏吧,反正也总能变得更坏,不是吗?
那眼前的事,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她渐渐转为平静。
池叙关掉视频:“据我了解,二公子和潘仰恩早年就结过梁子,知道这事的人还不少。这些证词都对你们不利。安小姐,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你,他们两个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交集。”
刚才安珏还在暗嘲,池叙真该感谢中文的高语境。现在才明白过来,是只有上位者才可以利用这种含糊不清的语境,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再将责任甩给处于下位中的个体。
就好比安珏,此时只能问:“如果这个视频递交上去,他会被判多少年?”
“悲观的话,故意杀人未遂,十年以上。”
十年。
就算安珏愿意等,她也没办法让袭野在里面受过十年。
年少不知愁滋味,却也知道十年之久沧海桑田,足以改变人的一生。
安珏给出了答复:“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是屈服了,却也是想尽所有办法,试过一切可能之后,才低头的屈服。
从前看书看剧,看到恋人被旁人插手拆散而误会,而分离,她总是怒其不争。
现在才意识到这个想法是多么自负。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争过呢?
怎么没有呢。
池叙低头看了眼时间——比预计的慢一点。
这个无依无凭的女孩,逻辑缜密有来有回,一步步推拉到现在,是他没料到的。
此刻池叙观察着安珏的神色,还是有些拿不准。
“安小姐,我希望您答应了就不要反悔。比如劝他一起逃跑什么的,没用的。且不说我们想找到一个人有多容易,而你们两个穷学生,恐怕连出省都困难。就单说失去了庚泰的庇护,原告方事后报复,你们应对得了吗?”
安珏回过神:“我不会反悔啊。”
“那您还有什么顾虑?”
“当然有。万一原告方报复不到袭野,转而来报复我,那可怎么办?”
池叙懵了半秒。
或许因为刚才安珏凡事都以袭野为先,险些让池叙忽略了她首先得是个独立的人,才能有余裕为他人的人生做抉择。
而她的这份顾虑,也属人之常情。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258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