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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南海

一立冬,温度陡降,天气寒冷下来。

近几日总是稀里糊涂,花途明左思右想,终于在一个傍晚,敲响了琨玉房门。

开门后,琨玉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回身烧起一壶水。

花途明带上门,坐到桌前,听到琨玉问:“想喝什么?”

室内氤氲起白汽,琨玉面容隐在其中,模模糊糊。“随意。”花途明盯着他看了一会,“我是来找你说事的。”

“我知道。”琨玉道,“——你喜欢清淡些的,峨眉雪芽如何?”

水烧开了,琨玉提起汤瓶,细细泡了一盅茶。

他将一杯茶推到花途明面前,随即在她对面坐下,“请。”

花途明看着他,反先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你这是什么习惯,”琨玉笑了,“有话不直说,反而先问别人,你指望从我嘴里听到什么弦外之音吗?”

“你也知欺瞒我甚多。”花途明道,“我扪心自问,不过是再普通不过一女子,身上并无可取之物,不知为何能引你大费周章。”

“此言差矣。”琨玉抬起眼皮笑看她,眸光隐晦,“你可一点也不普通。”

“你我并无瓜葛。”花途明道。

她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眼皮不抬,“你为何不说了?”花途明看向他,似笑非笑,“是不确定,还是——想不起?”

琨玉低笑一声。

“一路走来甚是蹊跷,傻子也该回过味来了。”花途明道,“南海鲛人无缘无故到了百花山,却对周遭情况一概不知。那日单烛山上,你言辞恳恳,意在言外,分明想要见到南海族中人,为何?”

室内并未点香,空气中泛着淡淡茶香。“因为人在忘记一切时,最盼望回到自己信赖之人身旁。”花途明一语点明,“可不料瑞宁城中出事,又恰好遇到的是几位少年郎。”

琨玉面上浅笑不减,从容镇定地看着花途明。

“那几位少年,听起来,似乎是鲛人中的贵公子、贵小姐,就算你已经把他们都忘了个精光,可他们久居高位,也不会没有一人认得你。”

“你太高看我了,”琨玉道,“我怎会如此出名。”

花途明笑道:“低调到连自己姓名也不肯透露吗?”

窗外长街上,吆喝起了打更声。

花途明抬手给琨玉斟一杯茶,“你如此隐瞒自己,却仍与他们回南海,怕是想知过往,又不敢知。”

“还有一种可能,”琨玉手扶杯壁谢过她,“鲛人天赋可通共感,我想回南海查明,尽快将你我之间的联系断了。”

“过往如何,我自会知。”琨玉双眸温柔如水,“所以你与我同行,是担心我是南海的罪人?”

他满眼碎玉,花途明瞧上一眼,不禁晃了神。“非也。”她清了清嗓子,镇定道,“我也只是想尽快解开联系,它出现的诡异,任何情况皆有可能。”

“此行一路,”花途明撑着下巴看向别处,“风景甚好。——就算你是南海罪人,我也算是个受害者,鲛人往上不会如此不通情达理。”

琨玉看着她不放,“但你还是希望,我们在那之前解开。”他道,“此事你尽可放心,你既不愿追,我也不勉强,我不会牵扯到你的。”

两人相处,皆从细微中察觉出此联系怕是与过往有关,只不过一人想往前看,一人想将回忆拾起。

一行人带着伤号,足足走了一月有余。从北国高原冰雪到南方秀丽山川,水网绵绵,车马缓缓,等到花途明终于站在南海边上一座小村落时,已是十一月初。

村落规建齐整,古朴又干净,住得全都是闲着没事想上岸体验的鲛人。

但鲛人喜水,上岸也就图个新鲜,住不了几日就回到水中。因此,这些房屋也无所属,鲛人择喜而居。这个时令,村落中大半房屋都空着。

花途明与琨玉两人被安排在村中靠海的一个小院中,出门左转,便能看到蔚蓝大海。

“你们先住几日,”阿达伦站在院中一株梅树下,梅花尚未开,花骨朵缀了满树,“南海今夜有大宴,不太方便待客,且花姐姐的鲛绡衣还在赶制中……过两日再来请你们。”

鲛绡衣为鲛人秘法所制,外族穿了可似鲛人一般,遇水如鱼。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花途明对这些少年的习性摸了个七七八八,不比宝华的高傲,琢与希雅的冷淡,阿达伦待人热情,口齿伶俐,十分讨人喜欢。

许是他过分自来熟的原因,就连花途明这个外族也与他深夜畅聊过几次,花途明听他讲鲛人习性,觉得十分有趣。

因为听到他这番话,花途明不禁有些好奇,“什么大宴?”

“今日是我王上生辰,”阿达伦朝她眨眨眼,“十年来,王上初次松口愿意过生辰宴,举族上下都十分关心,因此目前并未将你们到来的情况上报。”

“原来如此。”花途明莞尔。

送走宝华后,花途明转身,见琨玉正站在屋檐下,盯着那一株梅树愣神。

花途明笑道:“怎么,近乡情怯了?”

琨玉收回目光,看她一眼,眼底似乎有纠结之色。随即他穿过小院,从花途明身边径直走过,“我出去一趟。”

傍晚时分,琨玉回来了。

彼时花途明正躺在院中竹椅上打着盹,眯着眼睛看他跨过门槛,手中还拎着两只野兔,“你这是……去打猎了?”

花途明坐起身,懒洋洋道:“原来你们鲛人还吃兔子。”

“人能吃,鲛人为何不能吃,”琨玉道,“做饭吧。”

小院外扬着一旆,旆上绣着两个鲛人字,阿达伦走之前,告诉花途明,这两个字念“南南”,为顺遂之意。

南南小院不大不小,两个人住刚刚好,院内整洁干净,正中有一株巨大的梅树。

厨房坐落在小院一角,内里五脏俱全。鲛人建屋的时候一应供需摆的像模像样,但很显然,厨房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装饰,里面所有佐料都未曾开封。

花途明从中挑取几样佐料,到得院中,见琨玉已将烧烤架子支在梅树下。

两人嫌麻烦,没做炒兔子,而打算吃烤兔子。琨玉坐在一把小藤椅上,用两根细木棒串起打理干净的兔子,支在架子上。

花途明坐在他旁边,撑着下巴看。

等到兔子表皮微微流油,琨玉往上撒一把佐料,香味立刻溢了出来。

花途明喉咙上下滚动一下,“琨玉,你还有这种手艺,真没想到啊。”

琨玉侧首瞧她,笑了笑,“村中鲛人偶尔也会尝个鲜,所以他们在东边那个小山坡上养了几窝野味。”

“他们手艺肯定没有你好。”花途明目不转睛地盯着烤兔子,篝火映在她眼底,“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方才去问村中鲛人了?”

“我……”琨玉将兔子取下,再撒上孜然,递给花途明,“熟了,小心烫。”

花途明接过烤兔子,意识到自己是真饿了,当即也忘却了自己方才问的什么,“多谢款待,那我就不客气啦。”

兔子表皮金黄,微微流油,一口下去外焦里嫩,口齿留香,花途明不禁大赞琨玉。

饭毕,收拾好残局之后,忽有一鲛人前来,站在门口与琨玉低声交谈。

花途明进屋洗漱,等了许久都不见琨玉进屋,出来一看,院中也不见踪迹。

难道是随那人出门了?花途明想。

可她转念又想,琨玉身份不明,如今又失忆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会选择与谁出门?且那人瞧着身形,不像是与他们同行过的少年……

她在院中站了一会,最后决定出去找找。

说来奇怪,明明只相处了两个月不到,尽管花途明自己不想承认,她对琨玉的感情仍如野草般疯长。她将这份感情按在心底,有时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两人你来我往中,掺杂着她几分假意,几分真情。

一定是前世欠了债,他来克我的。花途明十分郁闷地想。

她出了小院,凭直觉左拐,最终在海边看到了琨玉。他蓝衣飒飒,立在一堆碎石上。

花途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

许久之后,琨玉微微侧首,“风大,小心着凉。”他含笑的嗓音顺着风灌入花途明耳中。

花途明提着裙摆走到他身旁,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南海,月光下,波光粼粼。

空气中泛着微凉的海风气息,雪白的浪花拍打到碎石上,花途明望着大海,耳边回想着幽远的低鸣,她的识海茫然间陷入一片白,好似所有想法都在一瞬间消失,天宽地广,只余她一人。

“长天云海共茫茫。”花途明轻声说,“南海……”

“是啊,南海。”

花途明收回目光,扭头看琨玉。

月光下,他不做任何掩饰,两只眸子宝蓝如翡翠,眉眼平和。他整个人的气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流离多年的游子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琨玉对上花途明复杂的目光,笑道:“今日南海热闹,想不想下去看看?”

“嗯?”花途明道,“鲛绡衣不是还没制好么,我……不会游水。”

“有别的办法。”琨玉道。

说着,他向前走了几步,海水没过他的膝盖。琨玉站在水中,回头看花途明,冲她一笑。

花途明看着他往深水区走去,随即沉入水中。

海面泛起细小的涟漪。

“琨玉?”

海水漫上碎石堆,花途明向后退了一步,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吟唱。

听不出发音,却很是悦耳。

花途明心中一动,朝声音方向看去。片刻后,又传来一声低吟,婉转缠绵,悠悠缓缓。

花途明明白了,这是在喊她过去。

海波卷卷,海线绵长,花途明沿着海滩,一路走到一凸出断崖之上。

她垂首,见幽暗海水中,浮着一人。那人正抬首望她。

他生了一双宝石般的双眸,盛满月光。一头蓝发垂在身侧,随海水漂动,细细碎碎泛着光,有如夜里的萤火点点,乱人心绪。

花途明咽了口唾沫,看到海中鲛人微动,随即,一样东西浮出水面。

那似乎是个巨大的蚌,外壳透明,蚌肉柔软。

琨玉朝她伸出一只手,嗓音清润:“下来。”

“啊?”

“都没一间房高,跳下来,”琨玉道,“我接着你。”

“……”

花途明看了看脚下的海水,又看向琨玉。犹豫再三,闭着眼往下一跳,耳边是呼呼夜风声,下一刻,她像是落入了一堆滑滑的柔软棉絮中。

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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