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简一起离家前往伦敦的那天,温室里的花开得正欢。
那天的天气算不上多好。
纳迪尔出来送我,父亲与母亲未曾露面。
我最后抬头看了看主楼,然后坐进了简的车子里。
简发动车子,带着我远离,庄园在我的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小到成为一个点,然后消失不见。最后,我只好无奈地收回了视线。
从萨罗郡到伦敦有多远呢?
也许很近,二者在地图上相邻。
也许很远,足够太阳从我们前面跑到后面。
太阳落在了我们身后。
庄园也落在了我们的身后。
……
我的父亲离开了议会。在我母亲的再三劝说之下。
庄园的事情似乎已经结束了。
利德森叔叔的死,掩盖了大部分的事情。
究竟是谁给了他那只猴子?或者说,究竟是谁策划的这可怕的一切。
一场疫病?!!生命对于策划者来说,仿若无足轻重。
我知道必然是父亲触及到利益的那些殖民官员,可他们的人数又是何其多。
我想找和利德森叔叔有关系的,可他的仆人们知之甚少。
在确认没有感染后,梅尔小姐就回了伦敦。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老滴答忙着照看查令十字街的事务所,还有照看我们的公寓,那总要有人打扫。
车子碾过伦敦街道略显干燥的石板路,最终在我们熟悉的布鲁姆斯伯里的公寓门前停下。
四月的阳光带着暖意,斜斜地穿过路旁榆树新抽的嫩叶,在车顶和布满灰尘的人行道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空气里有泥土苏醒的气息,混合着远处飘来的淡淡花香。
春天确实到了。
我刚推开车门,双脚还未完全踏上人行道,一个报童清脆又略带沙哑的吆喝声就穿透了下午的宁静。
“号外号外!”
“殖民部多位官员被割喉调查未果。部长被告贪污!乔治国王下令彻查!”
那声音尖锐,带着一种贩卖惊悚的急切,与这和煦的春日格格不入。
简的动作比我更快一步。
她已绕过车头,几步走到那挥舞着报纸的报童面前。
一枚硬币在空中划出短暂的银光,精准地落入报童手中。几乎是同时,一份带着油墨潮气的报纸就到了她手里。
阳光慷慨地洒在她棕色的发梢上,也照亮了报纸头版那触目惊心的巨大黑体字。
“殖民部多位官员被割喉调查未果。部长被告贪污!乔治国王下令彻查!”
她站在那里,就站在春日暖阳下,垂眸看着那血腥的标题。阳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报纸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伦敦的春日阳光似乎瞬间失去了温度。我站在车旁,刚感受到的一点暖意瞬间消散。
殖民部…官员…割喉…
每一个词都敲打着那场尚未愈合的萨罗郡噩梦的边缘。
我几乎能闻到储藏室里猴子的腥甜腐败气息,混杂着利德森叔叔最后那间病房里绝望的恶臭。
那些名字……报纸上虽未明说,但我心头却掠过几个模糊而可憎的面孔。
正是父亲在议会里那些最激烈的反对者,那些被他指责为“掠夺者”“刽子手”的人,那些利益因父亲的提案而受损的人。
是巧合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简。她依然垂眸凝视着报纸,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平静得仿佛只是在研究一份普通的天气预报。
“简……”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终于抬起头,将报纸随意折起,塞进大衣口袋。
那动作流畅而寻常。
“走吧,弗瑞,”她的声音对我笑了笑,“老滴答该等急了。”
她没有探究,没有评论。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沉,并非坠入冰窟的刺骨,而是一种带着钝痛的明了。
梅尔小姐的匆匆离去……她那些神出鬼没的本事……简冰冷高效的行事风格……
我该问吗?
问什么?
“简,是你和梅尔做的吗?”
为了我?为了我的家人?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
问不出口。
我信任简,近乎本能地信任她。这种信任,在生死之间已经深深扎根。
也许,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她的沉默。
我的沉默。
我想到了倒在泰晤士河畔的杜维恩伯爵。
我最终什么也没问。
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踏上公寓的台阶。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脆地响起,门内传来老滴答熟悉的嘟囔声。
公寓里弥漫着熟悉的灰尘和柠檬油混合的味道,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一切似乎都和离开时一样。
简脱下大衣,挂在衣帽架上,动作依旧利落。她走向窗边,望着楼下逐渐喧嚣的布鲁姆斯伯里街道。
阳光照在她棕色的头发上,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弗瑞,”她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窗外的市声里,“伦敦的雨,总是能洗刷掉很多东西。”
我站在玄关,望着她的背影。
那背影挺拔,熟悉。
洗刷?洗刷掉血迹?洗刷掉痕迹?还是洗刷掉……记忆?
她是对的。
伦敦的雨很大。
雨水会冲刷石板路上的污迹,会模糊行人的视线,会将一切尖锐血腥的东西,都溶解在它灰蒙蒙的、永无止境的潮湿里。
我们不会再提起萨罗郡那只猴子的真正来源。不会再深究利德森叔叔背后那只更阴冷的手。也绝不会,去触碰报上那几桩发生在殖民部大楼阴影里的割喉惨案。
真相,它们会像被雨水打湿的墨迹,晕染开,最终只留下一个模糊且令人不安的印子。
我走到她身边,也望向窗外。
春日的气息仍在,泥土的芬芳,新叶的清新。
梅尔小姐在哪儿?也许在某个烟雾缭绕的角落,也许已经踏上了去往下一个目标的火车。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执行着简那冰冷而高效的意志。
而简……我侧过头,看着她平静的侧脸。
那浅绿色的眼睛深处,映着窗外伦敦铅灰色的天空,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信任,有时就是一场沉默的共谋。
为了走下去,为了那些她承诺会保护的人,包括我,也包括纳迪尔,包括许许多多的人。即使这信任的基石下,可能铺着未冷的血。
“是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且清醒,“伦敦的雨……总是很大。”
窗外,一片阴云缓缓遮住了阳光。
第一滴雨,终于落了下来,敲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条蜿蜒的水痕。
像是谁的眼泪,又像是冲刷一切的开始。
那报纸上惊悚的标题,那几位官员离奇而惨烈的死亡,它们究竟是谁的手笔?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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