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昭岁背了个挎包,咚咚也带着登山包。咚咚打算在佛寺留一晚,怕坏规矩,帐篷睡袋都带上了。昭岁问三姥姥要不要留,把睡袋借给她。没等三姥姥开口,咚咚拒绝:“她要回来跳体操呢。”
昭岁觉得咚咚不讲理,又问了一遍三姥姥。
三姥姥说:“不用,我要回来跳体操。”
虽然被拒绝,昭岁还是装着睡袋,背着登山包出门。
上有两种方式:爬山、缆车。
老人小孩坐缆车,其余人爬山。数人头的时候,三姥姥要爬山。
怀山不高,寺庙在山腰处,再往上,就要从寺庙独立出来的狭道过,才上去了。缆车就在山顶上,要往下才能到佛寺。
无论从何处走,总归是要自己走一段路的。
据说怀山之前没那么高,佛寺在南宋时期就有,那会儿还只是稍高的平台,现在居然成了一座山。原因是蝉市总闹水灾,怀寺收留流民,让佛感受到了。
昭岁见映年要开口,怕她煞风景地说些地理知识,抢在前头:“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三姥姥说:“有缆车好,买菜就不要背着篓上山了。”
咚咚说:“又不是没背过,这有什么。”
齐美裳说:“平时都是义工在负责的,也是爬山上去的。”
爬山不是一件枯燥的事情,和亲戚一块爬山,就很枯燥了。和把饭桌上要聊的话题,搬到行程来一样。
佛寺有股烟熏火燎的气味,这是香的气味,咚咚闻着,觉得鼻子很痒,影响呼吸。越往上,这味就越浓,她适应不了,连打了几个喷嚏,鼻涕流了出来。
往上走,她抬头望见了三个圆溜溜的光头。还以为是上山的信众,三叩九拜地上台阶,虔诚得将裤子磨蚀了。走进了,才发现不对,他们胸前的都绑挂着照片。隔得远,咚咚撇过一眼,看不清照片人物的脸,但恍然而过的蓝白病服很清楚。
等走过一段距离后,昭岁应证了她的猜测:“家里重病吧,来求佛的。”
“……现代医学比这管用。”咚咚说。
昭岁看她。前两天咚咚裤子破了,用胶带粘起来了,洗了之后又粘起来,明明有好的裤子,非要穿着那条裤子较劲。今早起来,那条裤子被三姥姥用别针一寸寸地扣着,造型奇特。上山路就像是红毯路,咚咚绷着劲儿在走。
到稍微靠近佛寺的地方,有几间商铺,卖的都是些天然石头,里头有人把红玛瑙翻得“欻欻”响,是在找名字。
上头写着“红玛瑙石名字,五元一颗”,店内还有“开过光”的各种石头,老板的话是说:“不放心的话,买没开过的,自己去寺庙里找大师开光。”
她们站在里头,看亲戚们在挑选玛瑙石。昭岁和映年也在看石头,就咚咚坐在板凳上。她听着翻找石头的动静,对这材质起了疑心,不然听着怎么这么像是麻将在碰撞。
“找到你了,咚咚!”齐美裳举着两颗红玛瑙展示,“一会儿你带着,我们去找大师开光。”
“我不习惯带手链。”咚咚说。
“那大姨给你买个吊坠怎么样?”齐美裳问。
“不用破费,我不喜欢带饰品。”
“无事牌吧?挂包里也行。”齐美裳说着,真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黄金牌子,显然蓄谋已久,上头还有这“齐冬”二字,“你也别怪五姨她们,这是她送你的。”
咚咚对赠送者存疑,但还是收下了无事牌。
她说:“不打算开光的。”
齐美裳:“没事,她给你开光了。”
咚咚:“……”
到佛寺时,还没到中午。
祁孝逑去香烛售卖处买了几套,分给大伙。寺庙不大不小,盘踞在整个山腰下。神仙分庙,求的也不同,她们分散着上香。昭岁去了文殊菩萨的寝殿,咚咚陪着她一块去,在庙前就要点香叩拜。
“你不找财神爷,来拜成绩有什么用?”昭岁问。
“我给你拜。”咚咚说。
昭岁笑了,刚想说,也没说,让咚咚燃了香插在壁炉上。
“你不拜吗?”咚咚问。
“我等会儿去财神爷那给你拜。”昭岁说。
咚咚便不接话,跪在蒲团上,说着:“希望昭岁能顺利通过科目二。”
昭岁没驳咚咚,她清楚咚咚绝非就这样为她求佛。
拜完佛,一行人聚在一块吃斋饭。
免费的斋饭,没有公共的餐厅,只能坐在凉亭的椅子上,捧着一次性盒饭在食用。
三个菜,油豆腐、白菜和凉拌三丝,她们来的草,还没闷太久,可没啥油水,很清淡。
“这一点都不环保。”咚咚说。
“这是可降解的。”昭岁说。
“你平时过的都是这种苦日子啊。”咚咚转头看向映年,挑着菜,吃起来不是滋味。
“我不觉得苦。”映年说。
这点,昭岁认为咚咚太不礼貌了:“你别这么臆断吧,每个人选择的生活方式不一样。”
咚咚盯着她,别过头,大口地刨着饭。
映年成了安慰着劝的那位,轻轻拍着咚咚的背:“没事没事,不怕不怕。”
斋饭吃完,她们坐成一排在休息。
齐美玉就是这时候来的。她穿着灰色的短袖和休闲裤,和打饭的信众相同,头发已经是个寸头了,耳垂上的耳洞空空肉肉的。
从前齐美玉的耳洞总在季节交替的时候反复发炎,到后头挣钱,买了黄金带着情况稍稍转好,等事业低谷那副环节耳病的黄金,自然也卖掉了。耳朵又进入了反复折腾的循环。
可能是佛寺真能有什么灵丹妙药吧。
她的面相变得严肃许多,可眼神很柔和,看过来时,带着慈爱。咚咚明了,这份慈爱,不是母亲的,是信众的。
昭岁挪了位置让齐美玉坐在咚咚身边。
她没坐下,手搭在咚咚头上说:“冬冬长胖了。”
咚咚低下头,再抬起来,喊了声:“妈妈。”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很久了。咚咚总认为齐美玉会回来,没想到还是她奔赴而来。
真见面,能说的好像也不多。齐美玉讲佛寺生活得很好,师兄师姐都很照顾人,生活规律了,人轻松许多,需求不高,下山的时候变得很少,平时拿手机的时间也变得少了。
咚咚知道,齐美玉到这修为的阶段,绝对不是在强调没回微信消息。可她难免这般想着。于是生出了愤怒,对齐美玉这么洒脱的愤怒,她疲惫不能消解这场愤怒。愤怒纠缠了她一路,到现在终于燃烧起来。
她想怒骂齐美玉不负责任,像个孩童般无理取闹,不让齐美玉真的出家。她想祈求佛祖不要收留齐美玉,让齐美玉继续做她的母亲,不能这么轻巧地离开。她还想抱着齐美玉痛哭,问齐美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凭什么?
她凭什么这么做。
咚咚什么都没做。
“你爸前两天过来了一趟。”齐美玉说。
咚咚“噢”一声。
齐美裳警铃大作:“他来干什么!”
“没什么,都过去了。”齐美玉来语气都变柔和了,语速变得慢。
齐美玉越是洒脱,咚咚越是愤怒。愤怒齐美玉,同时愤怒自己的愤怒。
斋饭后还有清洁要打扫,齐美玉不能留太久。昭岁怕没机会再见到齐美玉,把包里东西都拿出来,这一路买的纪念品,规规矩矩放在盒子里,一个一个的介绍,说是“谢谢三姨让我有机会体验”。
咚咚以为齐美玉不会收,都是身外之物,没想到齐美玉很欢喜,感谢昭岁。咚咚看着,觉得这笑和那一刀一刀凿出来的佛像一样,稳定地慈爱。
三姥姥也把东西拿出来,带的多是些吃食,酸黄瓜被抽了真空,一排排的码好,除了颜色之外,就很像是包装好的香肠。
“你的呢?”三姥姥问。
“我只带了牛肉干。”咚咚说。
三姥姥拍了一下她的手臂。
“没事。”齐美玉说,“留着回去路上吃。”
三姥姥又说:“快递还没到,还有些呢。”
齐美裳用保温盅炖了素汤提着,要交给齐美玉。齐美玉说:“中午我吃了,晚上再和师姐们分着吃吧。”
这很像是逢年过节送礼的环节,少了推拒来去的客套,彼此都当作了依依惜别。
咚咚突然说:“巧巧姐问我,有计划结婚没,我让她今天上山问你。”
表姐被她惊到,想要找补:“我没这么说。”说完,她感受到不妥。有当着面被“告状”的实感,又在佛前撒谎的忧虑。
“巧巧是个好孩子。”好在齐美玉宽恕了她,“冬冬这些事情,冬冬自己决定就好。”
咚咚后悔自己问了话。
齐美玉离开,大伙又休息了会儿,依照寺庙的时间,去到内堂听诵经。
明天是农历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鲜花摆上了,空地上有许多深坛,里面装满了淤泥和清荷。观音也是坐在莲花上的。
许多信众送来各自的贡品,多是苹果香蕉一类,还有应季的山竹西瓜,佛通通容纳。
寺庙有驻留三日的活动,有人报名。昭岁让咚咚报名,咚咚没有,她不想占用名额。
听诵经时,各自坐在蒲团上,没人玩手机,闭目在听。
咚咚觉得那团火平息了些。她摘下眼镜,放在怀里,睁开眼睛时,看着面前观音的脸模糊成了一团,好像离得更近了。
她们就这么坐了两个小时。
起身时,咚咚鼻涕流了出来,是迟来的气味刺激。
到该下山的时候了。齐美裳想登山后,做缆车下山,算是逛完了整座怀山。
这次咚咚主动问了三姥姥要不要留下来,她还是说了不。昭岁想留下来陪咚咚,被映年拦住了。
三姥姥说:“留下来,就和你妈好好谈谈。”
咚咚说:“不要你管。”
于是咚咚一个人留下来,其余人上山去了。
大姥姥腿脚不好,刚才下山废了力气,现在上山已经没力气了。二叔和祁孝逑轮流背上去,二叔净长个儿了,身子板精瘦,真要背起大姥姥不太稳。齐美裳担心得很,让祁孝逑背着,他背着更稳,可负重爬坡还是费劲,走着汗水一股股流下来。
到中途,祁孝逑还是停下来休息。一行人坐在凉亭上,齐美裳在看晚上去吃什么,又发了条消息给齐美玉,让她务必今天想用那盅汤。
休息完毕,祁孝逑要背,齐美裳拦住了,让她来背一会儿。大姥姥就这么趴在了齐美裳的背上,抓着齐美裳的肩膀尽量往上靠,不给添乱。
齐美裳身子不见得比二叔稳多少,但顾及母亲,一步一步走得很扎实。齐美裳就这么硬背着,还是在中途卸了气。这会儿,大姥姥下来,祁孝逑要接力背,大姥姥不肯了,杵着登山杖往上去,后头有人护着,走得很慢。
她说:“我自己走。”
齐美裳终于有了怒气:“等你走,要走多久,缆车专门为你开的?等会错过收班时间,怎么下去,又挨着背你下去。回头又和我吵,说走多了腿痛。噢,上午让你下山那一截,估计回去就够你念了。”
这话一出,大姥姥没顶撞,接受了祁孝逑背着。
三姥姥的锻炼初见成效,走得利索,和她讲:“今天和我一块跳操。”
大姥姥:“我不要。”
三姥姥:“也是,你本来就该比我先死。”
大姥姥:“……”
映年走着,冷不丁问一句:“三姥姥能吊单杠吗?”
昭岁似有预兆的看过去。
三姥姥回答:“可以。”
映年:“可以拉引体吗?能拉几个?”
昭岁翻了个白眼:“我发现你这人挺有幽默细胞的。”
三姥姥:“不知道,没试过。”
映年:“那一会儿找个公园试试?”
两人真就聊了起来的,大姥姥趴在背上,忍不住说:“以后别拉着我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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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在寺庙后面的土地上搭起帐篷,她躺在里面睡了会儿,日照上来,又闷又热,没到晚饭的点儿就醒了。出来把帐篷锁好,重新进入佛寺,她坐着就坐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有义工在免费发放花串,教信众怎么盘成一串,戴在手腕上。咚咚看着,等那边义工目光扫过来时,又别开眼去。
还是心虚,于是站了起来,往佛寺的观景平台去。这片聚集不少人,咚咚人高,没挤到前面去,就在边缘看,望下去,能瞧见江滩的景观。
那有一尊背靠着江的佛,高大肃穆,贴着山脉伫立,头高出城市马路一截。江水上涨,青绿已经浑浊,一浪一浪拍打着大佛。要涨潮了。天气预报没大雨,这水是从上游来的,过境翻起来,过几天离开又会恢复原状的。
“这次之后,要重新修缮的。”后头有人说。
咚咚回头,发现是刚才教着如何编花绳的义工。这人模样很英气,声音偏中性,眼神清澈,皮肤光滑,咚咚一时分不清是男是女。
义工说:“晚上齐姐在内殿诵经,你要去,我带你去。”
咚咚说:“我不去。”
义工说:“那好。”
咚咚急着拉住义工的肩膀,触感很奇怪,又硬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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