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日光,带着一种清冷的倦怠,透过市一中初一三班教室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排列整齐的课桌上。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的微尘、新发试卷的油墨味,以及一种无形的、名为“期末考”的沉重压力。距离那场震动校园的“校园暗巢”案已经过去两个月,沸沸扬扬的议论声早已被新的月考排名和成堆的习题册淹没。李主任被“休假式调查”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最初激起几圈涟漪,便迅速沉入水底,被“奋进百天,决胜期末”的鲜红标语和新的教务组长雷厉风行的讲话所覆盖。广播里激昂的进行曲依旧准时响起,像一块崭新的膏药,试图严丝合缝地覆盖住旧日的疮疤,宣告着秩序的重建。
然而,平静只是表象。水面之下,暗流依旧涌动。学生们埋头于书山题海,眼神里少了些开学时的懵懂好奇,多了几分被无形鞭子驱策后的疲惫和麻木的竞争意识。课间的低语,内容从“实验楼后那只猫”变成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解法”或者“听说隔壁班有人请了家教押题”。高压的“沉浸式冲刺”计划虽已名义上暂停,但“特辅”、“巩固”、“限时训练”等变体层出不穷,无形的鞭子依旧悬在每个人头顶,抽打着名为“未来”的陀螺,让它永不停歇地旋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窒息感,仿佛氧气被名为“分数”的滤网层层筛去,只剩下稀薄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在这片压抑的“平静”中,班主任吴明老师的身影显得格外沉默,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被钉在名为“初一三班”的边框里。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袖口有些磨损的深蓝色夹克,鼻梁上架着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镜,只是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比以往更加躲闪,常常在触及学生或同事视线时迅速滑开,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他的脊背也微微佝偻了些,仿佛肩上压着看不见的重担。自从他作为“林沐阳事件”中那个保管了“致命礼物”金属盒的班主任后,他在校内的处境就变得微妙而尴尬。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他触碰过什么不洁之物;领导层对他似乎也多了几分审视,不再有往日的亲近。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在课间和学生们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或是兴致勃勃地谈论他喜欢的古典音乐。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坐在讲台后批改作业,红笔在纸页上划过的沙沙声是唯一的伴奏,或者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出神,眼神空洞。一种无形的隔阂,将他与这个他曾倾注热情、视若家园的班级悄然隔开,将他推向了孤岛的边缘。
午休的铃声,如同锋利的刀片,骤然撕裂了教室沉闷的宁静。前一秒还趴在桌上小憩或奋笔疾书的学生们,如同被投入沸石的烧杯,瞬间“嗡”地一声炸开。收拾书本的哗啦声、椅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奔向食堂或小卖部的脚步声、兴奋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喧嚣的洪流,冲散了课桌上堆积如山的试卷和习题册所带来的压抑感。
吴老师像往常一样,等大部分学生如同退潮般离开后,才慢吞吞地收拾起讲台上的教案和那支用得笔尖有些分叉的红笔。教室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动作慢或还在讨论问题的学生,以及坐在后排靠窗位置,似乎还在不紧不慢整理书包的景雨、万皆宁、恒安和林栖。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习惯性地拉开讲台下方那个带锁的抽屉——那是他存放一些私人物品的小小避风港,比如备用的眼镜布、几颗薄荷味的润喉糖,以及他那部视若珍宝的私人手机。一个最新款的旗舰机型,黑色的磨砂机身泛着冷冽而低调的光泽,边缘线条流畅。这部手机对他而言,远不止通讯工具那么简单。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抽屉内壁、预期中那熟悉的冰凉金属触感时,动作猛地僵住了,悬在半空。
抽屉里空空如也。
只有几本散乱的备课本边缘被磨得起毛,几张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随意叠放着,一个孤零零的、用了一半的固体胶。那个熟悉的、长方形的、带着冰凉触感的黑色金属物体,不见了。它曾经占据的位置,此刻只剩下绒布衬底上一块颜色略深的矩形印记,像一道无声的控诉。
吴老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抽走了所有赖以支撑的氧气。他像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猛地将抽屉完全拉开,金属滑轨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他甚至有些失态地俯下身,慌乱地用手在里面摸索着,指尖划过冰冷的绒布,拨开纸张,用力敲打着抽屉的底板和四壁。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个他午休前明明亲手放进去、确认锁好的手机,如同被施了魔法,凭空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冰冷的、令人心悸的空洞。
“嗡——”的一声,吴老师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直冲天灵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失控的鼓槌,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得他耳膜发胀。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他贴身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扶住讲台冰凉的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才勉强支撑住有些发软、几乎要瘫倒的身体。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晃动。
“老……老师?您怎么了?”一个还没离开、正和同桌讨论问题的女生张可馨怯生生地问,看着吴老师惨白如纸的脸色、微微颤抖的手和额角瞬间渗出的细密汗珠。
吴老师猛地一个激灵,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恐慌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冰碴,刺得肺叶生疼。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尾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像绷紧到极限的琴弦:“没……没事。你们…谁看到我的手机了?黑色的,就放在这个抽屉里。”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扫过教室里仅剩的几个学生——包括后排的景雨四人组。
学生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一丝被惊吓到的无措。
“没看见啊吴老师。”
“刚才还看您放进去的吧?锁上了吗?”
“是不是掉哪里了?抽屉里再仔细找找?”
“再找找!都帮忙找找!”吴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利和失控的焦虑。他几乎是有些失态地拍打着讲台桌面,发出“砰砰”的闷响,眼神里充满了焦灼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搜寻欲望,仿佛丢失的不是手机,而是他的命根子。学生们被他突如其来的严厉和失态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在自己座位附近装模作样地翻找起来,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压抑。
景雨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异常锐利地落在吴老师身上。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额角不断渗出的汗珠汇聚成流,沿着鬓角滑落;镜片后那双眼睛里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惊惶失措,如同受惊的困兽;他扶着讲台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的手,以及那微微佝偻、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的背影。这种程度的焦虑,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绝不仅仅是因为丢失了一部昂贵的手机。那部手机里,一定藏着让他恐惧到灵魂战栗的东西。比手机本身价值更甚,甚至可能比两个月前那个装着恐怖“礼物”的金属盒子更让他害怕的东西。那是一种足以将他彻底摧毁的秘密。
短暂的、徒劳的搜寻毫无结果。学生们纷纷摇头,带着困惑和一丝不安看向吴老师。吴老师颓然地靠在讲台上,后背抵着冰凉的木质板,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尘土,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个空荡荡的抽屉,仿佛失去了魂魄,只剩下一个空壳。
“吴老师,要不要报告学校安保处?”班长张可馨鼓起勇气,小声提议道,“他们可能有办法……”
“不!不用!”吴老师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站直身体,反应激烈得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不……不用麻烦安保了。可能……可能是我自己记错了,放别的地方了。一部手机而已,丢了就丢了……我再找找,再找找……”他语无伦次,眼神飘忽不定,反复强调着“一部手机而已”,声音却越来越低,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试图压下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他挥挥手,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都……都去吃饭吧。别管了。让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学生们如蒙大赦,带着困惑和一丝担忧,迅速收拾东西离开了教室。很快,教室里只剩下吴老师失魂落魄的身影,以及似乎动作格外“磨蹭”、刚刚才拉上书包拉链的景雨四人组。
景雨最后一个收拾好书包,却没有立刻离开。她步履平稳地走到讲台前,看着依旧失魂落魄、死死盯着抽屉仿佛想用目光将它填满的吴老师,声音清晰而平静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吴老师,手机……是在午休期间丢的吗?”她的目光清澈,直视着吴老师,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吴老师浑身一颤,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景雨。这个女孩的眼神太过清澈,也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他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和那个令他恐惧的秘密。他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慌乱。
“可能……是吧。”吴老师含糊地应道,避开了她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夹克的衣角。
“午休的时候,您离开过教室吗?”景雨继续问,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闲聊家常,却步步紧逼。
吴老师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手指的关节捏得发白。“嗯……离开了一会儿。”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很低,语速很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去……去教务处送了点材料。”他的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又迅速收回,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大概离开了多久?”景雨追问,语气依旧平稳。
“十……十几分钟吧。”吴老师含糊其辞,眼神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讲台边缘的木质纹理,留下浅浅的汗渍。
景雨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具体是什么材料。她沉默了几秒钟,目光扫过吴老师苍白而紧绷的侧脸,然后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吴老师耳中:“吴老师,如果您信得过我们——也许我们可以帮您找找?就在班里和附近悄悄看看,不声张。”她特意强调了“悄悄”和“不声张”。
吴老师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景雨,里面充满了剧烈的挣扎、深深的犹豫,还有一丝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微弱却强烈的希冀。他嘴唇翕动着,喉头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的目光扫过景雨身后安静站着的万皆宁、恒安和林栖。恒安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在平板电脑的金属边框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屏幕反射着幽微的光;林栖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身体微微侧倾,目光看似懒洋洋地扫视着教室后方角落的储物柜,实则锐利如鹰;万皆宁则微微皱着眉头,手指在空中无意识地比划着什么受力分析,眼神专注,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世界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传来远处操场上学生打篮球的喧闹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吱嘎声,以及模糊的呼喊声,更衬得教室里的寂静如同实质,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嗡鸣,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终于,吴老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塌下来,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去。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谢谢你们,但是……千万……千万别声张。对谁都别说。就当……就当是帮我个忙。”他重复着“千万别说”,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明白。”景雨简洁地应道,眼神沉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可靠感。
四人组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言语,默契已然形成。无形的探案网络瞬间张开。
景雨没有立刻去碰那个空抽屉,而是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痕检专家,先进行宏观观察。讲台是常见的木质结构,抽屉是推拉式,锁是简单的弹子锁,锁孔周围光滑,没有新鲜的划痕、凹坑或金属碎屑等暴力撬压痕迹。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拉开抽屉,动作轻柔,避免破坏任何潜在痕迹。内部空间不大,底部铺着一层薄薄的、深灰色的绒布——防滑和减少噪音,此刻绒布上除了几本散落的备课本、几张用过的草稿纸,只剩下一些粉笔灰和橡皮屑。她戴上随身携带的薄棉手套——美术课用剩的,用手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绒布表面,感受着每一寸纹理。触感均匀,没有明显的凹陷、隆起或异物感。她凑近锁孔,几乎将鼻尖贴上去,仔细闻了闻,只有淡淡的木头气味、陈旧纸张的味道和一丝粉笔灰的粉尘味,没有金属摩擦产生的焦糊味、油脂味,也没有化学药剂——如润滑剂、腐蚀剂残留的刺鼻异味。接着,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转向讲台桌面——寻找是否有不属于这里的毛发、纤维、指纹——虽然可能性低;粉笔槽——是否有异常的碎屑或痕迹;吴老师座椅周围的地面——是否有掉落的物品、特殊的脚印——尽管可能性不大;甚至讲台侧面的缝隙。同时,她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飞速回忆着午休开始到结束的每一个细节:吴老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离开前做了什么?他锁了抽屉,确认了手机位置,回来时是什么状态?脸色发白,脚步匆匆,眼神躲闪?他声称去“教务处送材料”,教务处位于教学楼另一端的四楼,以正常步速步行来回大约需要5-7分钟,而他离开了至少十分钟以上,多出来的时间去了哪里?见了谁?他的慌张,仅仅是因为手机丢了,还是因为那个“送材料”的过程本身就有不可告人的问题?他回来时,手里是否拿着所谓的“回执”或证明?景雨的目光最终落回那个空抽屉,那块颜色略深的矩形印记像一个无声的烙印。
万皆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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