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年岁末，除夕在满城的热闹烟火中悄然而至。

本是阖家团圆，归府守岁的日子，却因铸造司贪墨一案，整个朝堂忙成一团，上至兵部，户部，御史台，下至各军营兵曹，皆案牍山积，文书飞递如梭，就连各州府看管兵器的小吏都被搅得人仰马翻。

以司徒氏为首的几大世家，如坐针毡，暗中追查那本呈至御史台的账册究竟从何处泄露。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悠闲自得，靠坐在校场高台的圈椅中，垂眼看着底下的几个皇子练习射艺。

他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玄铁箭簇，阳光透过指缝，在墨色锦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皇帝铁了心要往麒麟军里塞人，美曰其名让他担任皇子太傅，操练操练诸位皇子，实际还是想借此试探他是否真的无意参与党派之争。

除了年纪尚幼的五皇子，其余四个皇子皆在此处。

太子背靠皇后和镇北军，新迎娶的太子妃又是内阁首辅之女，论声名权势，如日中天。二皇子宁王，生母端妃出身百年世家清河崔氏，朝中清流文臣多为其拥趸。三皇子瑞王，淑妃之子，几个皇子中，属其最受皇帝看重。至于四皇子晋王，母族虽无显赫家世，却是江南一顶一的富商，财力雄厚。

几个皇子各有势力，因此储君之位虽定，却也抑不住这变幻不息的朝堂暗涌。

三轮射靶结束，太子率先转身回首看向他，百里聿风平静扫视场中几人，片刻，勾起一个不咸不淡的浅笑，将手中箭簇往箭篓里一丢，起身下了高台往校场中央走去。

总归是领了皇命，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做的。

他缓步下了高台，一身墨色云纹交领长袍，宽袖垂落如流云泻地，双腕以玄色犀皮护腕紧紧束住，硬是将那文人雅袍穿出了几分凌厉之气。

几位皇子与百里聿风年纪相仿，可站在一处，却如新竹对寒松，皆被他周身散发的凛冽威压给慑住了。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臣子，而是掌控着他们生死的阎罗判官。

众人齐声行礼道：“见过太傅。”

百里聿风负手挺立，略一颔首便算回了礼数。

太子将长弓递给一旁的侍卫，端着仪态向他拱手道：“还请太傅赐教。”

百里聿风并未看向太子射的靶，只淡淡道：“赐教不敢当，太子殿下射艺师从镇北将军，自是得其真传。”

语气疏离，点到为止，大将军这是要与太子划清界限？

其余三个皇子暗中交换眼色，内心各自打起了算盘。

太子哑然，只见百里聿风已掠过他走向二皇子。

二皇子宁王道：“久闻太傅骑射一绝，当属天岐国翘楚，能得太傅亲自指点，学生荣幸之至。”

百里聿风瞧了一眼靶子上完好无损的红心，凉声道：“宁王殿下可看到了靶上的红心？”

宁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老实道：“看到了。”

“看到了怎会射不到？”

“……”

宁王愣住了。

射不到当然是因为他射艺差啊。他自幼崇尚圣贤书籍，本来就对武艺骑射之事不感兴趣，连往年春猎都不曾上场，今日这三脚猫功夫还是为了应付太傅考校临阵磨枪学的呢。

他暗自瞅了一眼靶子上各奔东西的几只羽箭，其中一支堪堪擦过红心边缘，已经算是他最好的水准了，原以为太傅初次授课不会对他们过于苛刻，没想到，终究是他低估了这位大将军的脾性，半点情面都不留。

他垂首弱声道：“学生自知射艺不佳，日后定当勤加练习。”

宁王身形本就清瘦，弱了吧唧地往那一站，一看就不是拿得了刀剑的料，反正是走走过场，百里聿风也不再过多苛求，只道：“无妨，射艺虽差，视力尚可。”

宁王又愣住了。

这是……安慰他吗？可是听着怎么让人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这话细品之下，就好比上了一道菜，厨子问味道如何，吃的人答道：难吃，但盘子挺好看。

简而言之，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瑞王没忍住笑了出声，百里聿风淡淡扫了他一眼，还未开口，便见蒋翼自校场外前来。

蒋翼给各位皇子行了一礼，凑近主子身边，低声道：“将军，夫人说她有要事处理，没那么快回府，让属下日落时分再去接她。”

百里聿风淡淡应了一声，垂眸问道：“夫人可有问起其他的？”

“其他的？”蒋翼疑惑道，“没有啊，不知将军是指？”

闻言，百里聿风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前几日折了她心爱的白梅，她竟能忍着不来找他讨个说法？倒真是小瞧了她的耐性。

不过如此看来，她对那小子送的东西也不算上心。

想到此处，百里聿风唇角微动，眼底的阴霾逐渐消散。

见主子不搭话，蒋翼又道：“将军若无其他要事吩咐，属下还得去一趟西街花市。”

“作甚？”

“夫人说她的白梅盆栽被狗薅秃了，让属下前去花市买点肥水和蚕沙，来养养根枝。”

说到这，蒋翼还纳闷来着，他天天在府里进进出出，也没见过府中何处有狗呀，真是稀奇。

旁边几位皇子面面相觑，想不到大将军把他们晾在一旁，为的竟是这等宅院小事。

百里聿风闻言勾唇，笑意从眼底晕染。

还以为憋了几日闷气是打算吃了这哑巴亏了，没想到是胆子见长，都敢背地里骂他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百里聿风顿了顿道：“蚕沙防寒效果不如木灰来得好，去取营中烧的松炭灰来。”

蒋翼却挠头道：“可是，东方少主特意叮嘱，不能用木灰。”

话刚出口，他便惊觉失言，紧张地看向主子。

只见百里聿风脸色骤然转阴，冷冷乜了他一眼，道：“他怎么也在？”

南宫玥每日究竟是去处理事务还是去会见友人？

蒋翼心下一惊，连忙补充道：“将军放心，东方小姐也在，他们不过小叙了一会，这会应该已经走了……吧。”

说罢，他不自觉咽了咽嗓子。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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