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镜司,徐恪的书房之内,气氛热烈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侯爷!全招了!那孙子连三岁时偷看邻家寡妇洗澡的事都一并交代了!”赵恪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他将一卷整理得整整齐齐、还带着新鲜墨香的供词重重地拍在桌上,唾沫横飞,“铁证如山!王德庸勾结燕王,意图谋逆!末将这就点齐人马,随您一同进宫面圣!这一次,定要让那老狗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行动并未到来。
徐恪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份足以让整个大周朝堂天翻地覆的供词一眼。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茶喝完,然后起身,当着赵恪那错愕的目光,将那卷供词拿了起来,径直走向墙角一个上了三重锁的玄铁箱。
“咔哒”一声,铁箱被打开,又“哐当”一声,重重合上。
那份足以决定丞相生死的“核弹”,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封存了。
“侯爷,这……这是为何?”赵恪彻底懵了,他感觉自己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赵恪,坐下。”徐恪回到桌边,重新倒了杯茶,脸上露出了教书先生般的微笑,“我问你,这份东西,现在是铁证,还是**?”
“当然是铁证!”
“错。”徐恪摇了摇头,开始了他的现场教学2.0,“它现在是剧毒。王德庸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说这是我们屈打成招,可以说铁奴精神失常、胡言乱语。我们拿着它上朝,你信不信,不到半个时辰,我们就会从原告,变成‘构陷朝臣’的被告。”
他看着赵恪那由兴奋转为困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记住,口供永远是线索,而不是结论。我们的任务,不是告诉陛下一个精彩的‘故事’,而是把故事里的每一个字,都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徐恪缓缓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京城堪舆图前,从铁奴那份“**”般的口供里,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条。
“故事的开头,在这里。”他拿起一支朱砂笔,在地图上东市一处繁华地段,重重地画了一个圈,“锦绣阁。表面上是江南富商的绸缎庄,实际上,是王德庸用来与燕王势力传递消息和资金的秘密中转站。”
“末将明白了!”赵恪精神一振,猛地起身,“我这就去签发悬镜司的搜查令,今夜便踏平了它!”
“坐下。”徐恪的声音不大,却让赵恪瞬间又坐了回去,“谁说我们要用悬镜司的搜查令了?”
他转身,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份盖着“京畿经济整肃使司”朱红大印的公文,轻轻放在了赵恪面前。
公文的内容不是“缉拿”,不是“搜查”,而是两个让赵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字——“查账”。
“你带队去。”徐恪将这份匪夷所思的“审计令”推到赵恪面前,语气平静,“不用穿飞鱼服,就穿整肃司新发的文官袍。记住,我们不是去抓叛贼,而是去查一家商铺是否有****、账目不清的问题。”
他看着赵恪那张写满了“这**也行”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们是审计官,不是缇骑。要客气,要专业,要让他们每一个反抗,都变成‘抗拒国家审计’的罪名。去吧,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文明。”
东市,锦绣阁。
掌柜的姓钱,是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
他正心神不宁地拨着算盘,眼皮狂跳,总觉得要出大事。
突然,店门被推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钱掌柜抬头一看,瞬间愣住了。
进来的不是预想中凶神恶煞的悬镜司缇骑,而是一群穿着崭新文官袍、手持算盘和账本的“读书人”。
为首的那个黑脸大汉,虽然看着不像善茬,但脸上却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对他拱了拱手。
“钱掌柜是吧?”赵恪将整肃司的公文“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声音客气得能挤出水来,“例行税务稽查,这是朝廷的公文,请配合。”
钱掌柜和从后堂闻声而出的几名护院,全都懵了。
他们预备了应对血腥突袭的所有方案——暗器、**、鱼死网破的刀手,却唯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场……查账。
“你……你们……”钱掌柜想反抗,却发现对方每一步都合法合规,任何阻拦都会立刻被扣上藐视朝廷新规、抗拒执法的滔天大帽子。
“愣着干什么?”赵恪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冷了下来,“还是说,钱掌柜的账,见不得光?”
钱掌柜浑身一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文明的闯入者”,如狼似虎地冲进了他的账房。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没有打砸,没有咆哮,只有算盘珠子清脆的拨动声和纸张翻阅的“沙沙”声。
这群人不像抄家的,更像是一群最顶尖的会计师,正在对一家濒临破产的公司,进行最后的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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