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还没到年底,陈南玥的情况已经算不上好了。
北京的医疗条件顶顶的好,可价格也实在贵。
等陈南玥上完一学期的课,她的药和疗程,彻底断了下来。
陈梅一筹莫展,急得在小小的屋子里走来走去,手里的电话打个不停。
“诶,诶,我是陈梅,姐,你可以再借我点钱吗……你也知道……”
电话被挂断了。
陈南玥看着陈梅这样,张了张口,话说不出来。
她想放弃的话只要说出口不到半分钟,就能看到陈梅立马落下泪来。
今年过年,他们不回芙城。
因为连车费的钱,都要考虑换成药钱。
陈梅说,你是我女儿,就算我砸锅卖铁,我也要治好你。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陈梅的运气真的不算好,可她明明没有犯错,她是个顶顶好的人。
年少时嫁给了一个不好的人,还要摊上她这么个女儿。
只差一点,她读完大学就可以去工作了。
只差一点,高聿祺对她是有好感的。
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活下去了。
只差一点,就苦尽甘来了。
陈南玥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腿,浑身抖得厉害。
然后,一双手覆盖在她的手上,“玥玥,你……教教妈妈,这个怎么用,好不好……”
陈梅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显示的三个字十分的刺眼。
水滴筹。
操作不算繁杂,输入情况,实名,诊断。
陈南玥几乎是撑着一口气输入的,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在等待审核时切到后台看了一眼。
各大的借贷平台,都已经被打开了。
和陈梅相依为命的这些年,她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玥玥真的很懂事。”,她逢人就夸陈南玥成绩好,懂事乖巧,文静得很。
陈南玥不以为然。
如今却觉得自己真的,真的很不懂事。
一点也不。
眼前的借款数字仿佛一根藤蔓,将她捆得紧紧的,快要无法呼吸,直至心脏蜷缩。
陈南玥鼻尖一圈,眼泪掉下来。
……
水滴筹上传到微信朋友圈,陈梅没有屏蔽任何人,很快就传开了。
陈南玥其实挺要面子的,时至今日,还能怎么样呢。
陈梅添加过陈江的微信,交过画室的学费,没多久画室,学校都知道了。
大家纷纷筹款,医院也筹办了基金会,上报了慈善机构。
陈南玥就这么幸运地办理入院。
期间许佳慧给陈南玥发过信息,倒是没有什么,就给她发了CCD的视频。
说是毕业了,人手一份。
陈南玥回复了谢谢。
然后打开了视频,班级里每一个同学的名字都通过扬声器传了出来,等到了陈南玥时,陈梅也看到了。
她指着屏幕说:“玥玥,这是你啊,长这么大,妈妈还没有过你的照片,发给妈妈看看。”
是的,母女两个还没拍过照片,陈梅太忙了,早出晚归,也实在没空。
陈南玥点了点头,把视频保存下来,发给陈梅。
一个很平常的举动,但后来陈南玥无意间发现陈梅把视频给分为两个部分,有一个单独是她。
明明只是一个回眸,她还是反复反复地看,然后轻声喃喃:“前几个月还是好好的……怎么就瘦了呢……”
陈南玥什么也没有说,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生病的这段日子,陈梅比她还痛苦。
……
今年的年,是在医院过的。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陈梅回出租屋拿饭。趁着她不在的间隙,陈南玥点开水滴筹,上头可以显示小小的头像,还有一串打码的网名。
她总是有些好奇,凭借那些头像猜测会是哪些好心人。
这一次,她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头像,再熟悉不过的网名。
@聿***
陈南玥内心咯噔一声,脑海里闪过什么,她来不及抓住,只迅速地点开□□的画室群。
对上了。
是他。
陈南玥头脑空白,急切地去翻水滴筹,那大段的文字她看过无数遍。
说自己小时候父亲离开,突遭厄运,甚至还有一张她在病房的照片。
陈南玥紧紧攥住手机,呼吸急促。
因为太用力,手上的留置针开始回血。
她紧盯着上头的数字,分明显示着。
@聿***已捐2000元。
这2000元,又是大学生多久的生活费呢。
高聿祺还是那样。
还是那样好。
尽管是她伤害了他。
可他依旧是那样的体面,那样的温柔。
尽管,她真的已经,狼狈不堪。
陈南玥眼眸湿润,只觉得好酸涩,好酸涩。
隔壁病床的人来来往往,换了不少,这次来了个十五岁的女孩,她见到陈南玥神色不对,拿着一碗饺子分享给陈南玥,笑得开心:“姐姐,新年快乐。”
“明年,会好的。”
陈南玥接过,泪落无声点头,“明年,会好的。”
学长,今年的流星雨,你看到了吗?
我没有看到。
……
过完年,学校开始开学,陈梅向学校办理了休学。
陈南玥可以暂时出院一阵子,之后再回医院。军训认识的那几个女孩给她发来了消息,问她怎么样。
水滴筹的时候,她们加上了好友,聊得不多。
陈南玥了几句还不错,短暂地聊了一会儿,就结束了。
北京是个很繁华的城市,陈梅偶尔有空了,会陪着陈南玥在北京逛一逛。
北京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天安门,圆明园,人民大会堂,很多很多地方,陈南玥都去了。
甚至,远远地,她站在国美的门口,学生与学生擦肩而过。
她才发现,北京的人,是这样的多。
……
五一放假时。
陈南玥又开始了一期疗程,那会儿副作用很大,她开始成天掉头发,体重开始掉,整个人瘦得像皮包骨一样。
即使是夏天,出门也要披上外套,但好在,她已经不怎么出门了,总是在医院里。
陈梅很难过,收拾卫生的时候总是喜欢一根一根捡起她的头发,然后用纸巾包好放在盒子里。
捡一根她眼睛就眨一下,生怕眼泪掉下来。
陈南玥看着,有些无奈,“妈妈,医院对面有家帽子店,还有假发,你给我买些回来吧,不要贵的。”
陈梅连忙点头,把头发放进盒子里,抹了把眼泪就出门。
陈南玥看着她这样,百感交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陈梅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想让她活下去,她又怎么能不听话。
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几下,画室群里忽然有个人发了一串数字,后头跟着几个字,说是高聿祺的短视频号。
兴许是发错了,又被撤回了。
但陈南玥看见了。
画室群已经没有什么人聊天了,十分静,即使是撤回了,也没有人再说话。
她复制了那串数字,到短视频平台里搜索打开。
不是私密账号,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生活号。
作品那栏下只有一个视频,一张速写画,画的是小摊。
陈南玥认得出来,那是陈江画室附近的一家炸串店。
她路过过,没有去过。
这条视频稍稍有点热度,点赞400多,发了好几天的了。
没有配文,只带了一个速写的标签。
反反复复,陈南玥看了好几遍,有三十多条评论,都在问他是不是回画室了?
高聿祺没回。
等到了第二天,他回了,回了个,“没有,路过这家店,挺好吃。”
陈南玥想,又是什么味道的炸串店呢?
她不知道,没有吃过。
……
等到第三年春,陈南玥的情况渐渐不好。
她的主治医生常和陈梅说,情况愈发严重,需要合适的配型,手术费也需要很多,后续还要看排异情况。
陈梅忙不迭地点头,说钱她来想办法,只需要配型。
可是配型,天底下又哪里有那么好找呢?
就算有,志愿者同意吗?
想要一个合适且情愿的配型,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陈梅常常愁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才短短几年,她的脸上皱纹堆得越来越多,看起来老了几十岁,模样成了五六十岁的老女孩。
其实陈南玥都知道,但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梅有时候会躲在楼梯间里哭,哭的眼睛肿得厉害,其实慈善基金给的钱不多,水滴筹发了好几次。
钱越来越少了但陈梅还是能常常给她炖鸡汤,买衣服穿。
陈南玥不知道是哪来的钱,问陈梅,她只说老板人好,给她涨工资了。
再多问几次,陈梅也不愿意说了,她也不再问。
可是现在,能怎么办呢?
陈南玥也不想离开。
离开了,就只剩下陈梅一个人了。
只剩下,她的妈妈。
她不要。
她还想,再多陪陪,陪陪陈梅,陪陪她的妈妈。
……
等到六月底,陈南玥从陈江的□□空间里知道了高聿祺要开画展的消息。
陈江转发了一个链接,里头是画展的信息,包括时间,地点,以及好几张高聿祺的油画图片。
陈南玥把那条链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甚至都能够背下来。
因为,链接里有一小页介绍了高聿祺的资料。
说他专业成绩第一,代替国美参加比赛得奖,油画被有名的大人物赏识,以高价收回,其他的作品又被拍卖。
办画展,简直就是板上钉钉,顺理成章的事情。
短短几行资料,不知道是多少美术生的梦。
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像他这样。
对于高聿祺开画展,一毕业就能办画展,还是在北京开画展,陈江简直是激动到不行,一连好几天都在转发这条链接。
□□转,微信转,各大社交平台他都转。
当真体现了,高聿祺是他的得意门生。
估计,陈江的画室,要被踏破门槛了。
……
画展的时间就在一周后。
那会儿陈南玥的记忆已经有些不太好了,她需要看好几遍的链接,反复确认画展的时间,地址。
因此,她也多了一个习惯,习惯记录,用笔记录她的过去。
至于未来,她好像没有未来了。
主治医生说,熬过这个夏天,等到秋天,就会有希望。
但是能不能熬得过,陈南玥不知道。
日渐稀薄的希望,慢慢地看不到了。
对于陈南玥要去看画展的这件事,陈梅不同意,她这样的身子,又怎么可以出门。
陈梅欲言又止,“玥玥,你这样出去,妈妈不放心。”
可当陈南玥静静地看着陈梅时,她又转过头同意了。
从护士站那儿借了台轮椅,在仲夏来临之前,陈南玥穿着防晒衣,戴着帽子,出了门。
下午两点,陈梅带着陈南玥抵达了链接上的地址。
设计简约的画展门口,乌泱泱的人群。
也就是在那时,陈南玥忽而放弃了进去的念头。
她抬手握住陈梅的手,很轻地说,“妈妈,我们走吧。”
陈梅不解,“怎么了,玥玥?”
陈南玥摇摇头,“就是,不想看了。”
她忘记了,忘记自己有可能会和高聿祺见面。
忘记了,忘记好多年前,那场雨声里,高聿祺和她说过的话。
陈梅不知道为什么陈南玥又改变了主意,事到临头,她也想陈南玥早些回医院,所以将轮椅转了个向。
推着陈南玥转身出画室。
也就是那会儿,陈南玥忽而看见了,远远的,高聿祺的背影。
他站在路灯下,背景挺拔清隽,矜贵沉稳。
有风轻轻将他的发梢吹起,肆意拂过。
陈南玥一下回想起好多年前的夜晚。
那会儿也是这样,她望着他的背影。
一望,好多年。
高聿祺没有回头,他不会看到陈南玥。
高聿祺和陈南玥,本身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他一路向北,她一路随风。
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
陈南玥没想回医院,半路和陈梅说推她逛逛。
再逛逛这个北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再回去就浪费时间了。
医院里的消毒水很重,怎么说陈南玥都不太喜欢,还不如再出去转转。
沿着去过的地方,一路再到国美门口。
高大宏伟的校门口,此刻校门口没有什么人。
这不是陈南玥第一次来。
她坐在轮椅上,目光一寸一寸地落在校门口,保安室,附近的街道,一家又一家的店铺。
陈南玥缓缓地收回目光,很慢很低地散在风里。
“妈妈,我们回芙城吧。”
陈梅一怔,差点哭出来。
无论去北京的景点多少次,最后一站,陈南玥的目的地都是国美。
从画室离开后,他在北京,她也在北京。
这几年以来,陈南玥也曾来过很多次国美。
她没有想着和高聿祺重逢,也没有想过和他有一个“好久不见”。
国美很多人,附近也很多人。
北京也很多人。
多到她没有看见过一次高聿祺。
而这一次,她在画展门口,看见了好多年没有见,又想见的人。
其实和来国美一样。
她此行没有目的,只为解相思。
她只是想再见一面,再见一面她爱了很久的人。
单方面的见面,就如同好多年前说的一样,他不会再看见她。
她见完了,就再见了。
学长,我以后不会再来北京了。
……
七月初,陈南玥回了芙城。
陈梅原本是怎么都不同意,主治医生也说她这样的情况不宜舟车劳顿,更何况还在等配型中。
天底下那么多生病的人,不可能只有陈南玥一个人需要。
陈南玥却说:“就回去看看,如果有合适的,马上再飞过来就好了。”
她执拗地说要回去,无论身体多么的不合适。
陈梅叹息一声比一声重,似乎意识到什么,收拾东西时都在偷偷抹眼泪。
她偏执的只带几件衣服,嘴里不停念叨着:“过两天,过两天就回来啊。”
陈南玥在吃饭,她最近吃东西很难吞咽,吃什么都吃不下,胃里空空的,连着点头的动作都慢吞吞的。
她在看陈江的空间,说画展举办得很成功。
他一个人在那条说说底下评论了好几条。
【滚滚长江:小高就是我画室的招牌!】
【滚滚长江:青出于蓝胜于蓝!】
【滚滚长江:画室有小高!此生无憾!!!】
有好几条评论回复陈江,陈南玥没有他们好友,不知道是谁。
但是有一条,是高聿祺。
【聿:说什么呢。】
评论很热闹,陈南玥好像一下就回到了高中。
仿佛能看到记忆中高聿祺和陈江说话时的模样。
那样干净,那样肆意。
……
陈南玥在七月八号回到了芙城。
芙城在这里面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听说未来几年会大整改,创新城市。
这几年只是修大路,建大桥,搭天桥。
陈南玥远远看了眼,觉得好不一样,有些恍惚。
他们在芙城没有落脚的地,只能匆忙地新租了一个房子。
租房子,陈梅一次比一次小心,多了很多经验,问得事无巨细。
很多房东看着陈南玥病恹恹的,都不愿意租,陈梅再三保证说好只住几天,过几天就回北京,才有人愿意租。
陈梅说酒店不干净,喜欢和陈南玥在一起有家的感觉。
在芙城的第一天,陈南玥在床上待了很久,看着窗外看了很久,也睡了一天。
等到第二天,七月九号,陈南玥的精神异常的好,甚至都可以下来走走,不用坐轮椅,她和陈梅说想再去逛逛,就小半天
陈梅见陈南玥精神不错,点头同意了。
等到了下午,陈南玥到了画室附近。
七月初,是夏天的季节,芙城烈日炎炎。
画室楼上已经有了好多商铺,一层一层,花店,健身房,照相馆,各种各样的。
再也不是空空如也。
画室门口也摆上了好大一幅宣传栏,说近几年画室的高才生。
附近的绿化带也不是龟甲冬青叶了,换成了陈南玥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就连那只橘猫,陈南玥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
而出现在高聿祺短视频里的那张速写,那家炸串店,变成了很大一家奶茶店。
所有事情都变了,更新换代。
她再也不是十七岁了。
早就离十七岁很远了。
兜兜转转,陈南玥又回了云花巷看了眼。
人来人往,青瓷砖依旧是青瓷砖。
至于她以前的家呢?
早就租给别人了,卧室的防盗窗被拆下来,听说是挡到别人看月亮了。
拆掉了防盗窗,陈南玥发现从防盗窗的方向看过去,可以看到对面楼层的楼顶处种了蔷薇花。
明媚阳光下,蔷薇花绽放,娇艳欲滴,朵朵精致。
……
回到出租屋时,陈南玥已经没有了力气。
她坐在窗户边,缓了好久才恢复一些力气,缓慢地抽出从北京带回来的本子,慢慢开始写字。
写得很慢很慢,两个多小时才写了几百个字。
甚至写完时,还有些喘不过气,趴在桌上困难地呼吸。
好半天才缓过来,也就是那会儿,陈南玥才发现高聿祺更新了一段视频。
有关于画展的三张照片,文案只有两个字,画展。
更新时间是半个多小时前。
陈南玥看了很久很久,翻来覆去地看。
也就是在那时,她鼓起勇气,打开他的私信。
发了一句:“恭喜你,前程似锦。”
这是陈南玥的小号,她从不发作品,头像是个蜡笔小新,网名也是蜡笔小新。
几乎没有人知道是她,也自认为高聿祺不会看出是她。
关注高聿祺短视频平台的这几年,每一年新年,她都会鼓起勇气给他发新年祝福。
甚至为了发一句新年祝福,她关注了很多很多博主,生怕有什么破绽。
事实上,高聿祺没有回复。
也幸好,他没有回复。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刻他在线。
手机嗡嗡地响起。
对方打来了一通电话。
陈南玥心跳如擂,握着手机的手不停地颤抖。
也兴许是她的手在抖,手机没有握住,咯噔一声落在桌上。
慌忙捡起时,她的手依旧在抖。
然后,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高聿祺声音响起的瞬间,陈南玥大脑疯狂发白,像是老旧的机器彻底报废。
“请问,你是不是认识我?”
她真的,好久,好久,好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清冽好听。
陈南玥呼吸缓慢,她忍不住想哭,却半点声都不敢出。
“喂,你好?”
高聿祺又问了一遍。
陈南玥长吸一口气。
“不,不认识。”陈南玥难过地出声,苦涩地笑了。
也就是那瞬间,高聿祺没有说话。
通话记录一分一秒地过去,陈南玥的心跳没有慢下来。
“好。”高聿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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