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春尝过博陵王妃的厨艺，又同兄弟姊妹们叙了些话后，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洛阳城内实行宵禁，但眼下管得并不严苛。尤其是王侯妃主，只要别闹出事端，往往打点一番就能通融。更别说若是有博陵王开口……

然而方季秋实在舍不得方孟春，闹着要她留宿一晚。

好在博陵王和王妃也都有意留客，不算太添麻烦。

“只是我和南乡长公主明日有约，说定了到家中接人。万一叫她扑了个空，可如何是好？”

王妃郭氏爽朗笑道：“何必担忧这个，明日一早遣人去和南乡说一声就是了。你就安心留下吧。”

没了后顾之忧，方孟春终于欣然应允，同时也在心中感慨，她欠博陵王一家的人情是越来越多了。

虽说和方毅生前的奢靡铺张相比，方融过得还算俭朴。但他好歹也是宗王皇叔，家宅规模在洛阳城内可以名列前茅。

故而除了还离不开大人照顾的婴儿，幼童们都各自有各自的寝室，包括寄居在这里的方季秋。

夜深人静，姊妹俩洗漱完毕，一起凑在床帐里说悄悄话。

“阿姊在宫里过得累吗？”

方季秋趴在方孟春身边，撑着脑袋问她。

白日里她虽然没听清方孟春和方融在聊什么，但也远远瞥见了他们的愁容，猜测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孟春边理着季秋鬓边的碎发，边道：“累也算不上，我平日并不做体力活，都在给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小宫女讲诗书，能累到哪里去呢？而且宫里虽然规矩多，但吃穿都很好。”

这话虽然有为了不叫方季秋担心而遮掩的成分在，却也有个七八成真。

谁知方季秋听了，突然红了眼眶。

“怎么了？”方孟春柔声问。

方季秋喃喃道：“我想阿母了。”

话题跳得突兀，方孟春却心有灵犀，知道季秋心中想的是什么。

方季秋年纪小，经历的变故却太多，尤其是父亲的身死摧毁了整个家庭。

母亲本该已经在方季秋的脑海中慢慢淡去，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却又总让母亲的轮廓一次次变得明晰。

方融以叔父身份收养了方季秋，她平日就唤王妃为叔母。然而，她和王妃之间其实还有另一层亲戚关系：博陵王妃郭氏的父亲和方季秋的外祖父是亲兄弟。

换句话说，博陵王妃和方季秋的母亲既是姒娣，也是从姊妹的关系，她们身上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

二人的性情虽不同，但容貌却有些相似，就连行为举止也时常让方季秋觉得熟悉。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接踵而来的便是止不住的怀念。

方季秋自幼寄人篱下，太早就学会察言观色，知道这样不妥。素日里想到母亲，她即使觉得难过，也会把这样的心绪掩埋在深处，逼着自己不要去想。

但可在孟春阿姊面前，方季秋觉得自己可以坦露这一切。

刚才她听到方孟春所说的话，一下就联想到了自己还很年幼时，母亲曾自教两位阿姊读书写字的事。

于是鼻头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

方季秋那时还是得让人抱在怀里的年纪，所以母亲只让她再等等，过几年再和阿姊们一起学。

谁知没能等到那一天，母亲就病逝了。

方孟春想不出安慰的话，只是将小妹抱在怀里，怅然道：“我也想她。”

郭婉君实在是个很容易让人想念的人。

想当年，方毅的姬妾多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即便一时受到恩宠，来日也可能被遗忘。

方孟春的生母就是其中之一。

她去世得很早，没有给年幼方孟春留下太多印象，她甚至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死的。

方孟春只记得她姓江，又或是姜。也可能是蒋。

方毅因为她只有方孟春一个女儿而没有留下儿子，对她身后的丧事很不上心。

对她留在这世间的孩子也是一样。

那时的方孟春，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

后来，先帝恼于而诸弟的王妃出身卑微，其中尤以平原王方毅为甚，便为他们各自择了名族之女，元配则降为妾。

出身太原郭氏的郭婉君成了新的平原王妃，也成了方孟春的在法理上的母亲。

来到平原王第之后，郭婉君惊喜地发现平原王的长女孟春和次女仲夏，都对诗书有着超乎常人的兴趣。

于是，她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这就是为什么方孟春和兄弟们的关系极其淡薄，却和并非同母所出的仲夏和季秋亲近许多。

郭婉君还为她们取了小字，孟春叫阿晗，仲夏叫阿晞，季秋还没能来得及……如今方孟春已经回忆起自己前世的名字就叫方晗，因此更生感慨。

因为在生产中落下病根，郭婉君日渐虚弱，时常染病，于几年后离世。

本就是先帝强行指婚，方毅对郭婉君的亡故毫无波澜，依旧过着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日子。

这座宅第中，除了郭婉君的一双亲生儿女，也就只有备受她关照的孟春和仲夏，真正为她的离去拊心泣血。

时至今日，还会怀念郭婉君的人，或许也就只有她们了。

“如果阿姊能一直在我身边，不会像阿母那样离开我，该多好……”

方季秋哭得累了，渐渐睡着了。方孟春亲自给她擦了脸，竟也都没有醒。

方孟春却睡不着了。

自从三年前恢复了子在现代的记忆，她总认为自己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甚至觉得自己和“方孟春”的过去之间存在隔阂。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那份现代的记忆渐渐模糊，古代的这一生却近在眼前。

方季秋的倾诉，也让那些过往变得更加清楚了。

已经逝去的人，仍然在世的人，还有未来某天会认识的人，都和方孟春存在联结。

这也是她的人生。

她没办法置身事外，在将来的某天一走了之。

闭上双眼，仿佛就看到了血色的洛阳。

那是方孟春想象中的未来。

那些悲鸣与惨叫，会有多少，是来自她所珍视的人呢？

……

次日一早，南乡长公主亲至博陵王第。

方媛笑道：“好些时候没见，阿弟清减了不少，可是最近忧思太深了？”

方融被说中心事，却只能糊弄道：“哪里，当是这衣服制得太过宽大了。”

和方融说笑几句，方媛又和郭王妃打过招呼，就带着刚用完早膳的方孟春走了。

待坐上了离开的马车，方媛才道：“你可知最近至尊和博陵王，因为邓绍的缘故有了些龃龉。”

“姑母如何知晓？”

方媛犹豫了一瞬，还是解释道：“我最近和邓家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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