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年前，刚刚生产不足半年的殷蓉听邻居家的婆子说，京城的薛员外家的夫人即将临盆，正张贴了告示准备寻一个奶娘。

“殷家妹子，你看你奶水充足，娃娃养得唇红齿白的，不如去试试，说不准就被选上了呢？那你们一家的日子不就好过了，你男人也不用起早贪黑上山打猎了不是？”邻家婆子热心肠地告诉了殷蓉这个消息。

殷蓉有些心动，待丈夫归家后与他商议一番，第二日便上了薛府应征。

薛夫人十分重视腹中的胎儿，即便已身怀六甲，仍坚持亲自接见每一个上门应征奶娘的女子。殷蓉生得清秀，眉眼间看起来十分温和，举手投足间又十分老实守礼。

即便进入薛府后见到的每一样东西都足以让她惊叹，可她却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一丝一毫都没有乱看，乖巧得很。

薛夫人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殷蓉，询问之下得知她的孩子眼下五个月大，正是到了吃奶的同时还需要添加一些米糊糊的时候，对奶水的需求并不那么大，便更满意了。

于是二人便定下了契约。

不到十日，薛夫人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发动了。

殷蓉作为未来公子的奶娘，一直候在门外。可产房内薛夫人的惨叫声却一声一声传了出来，逐渐变得无力。侍女将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房间内端出，殷蓉的心凉了几分。作为一个生过孩子的“过来人”，她很清楚眼下夫人会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她很担心。

不仅仅是因为这份月钱颇高的营生，更是因为这些时日夫人对她的态度，让她心中很是感动。

薛夫人从未因殷蓉出生低微而看不起她，反而对她很是看重，时常邀她一块给孩子们做些小衣服、小鞋子。薛夫人的女红十分精湛，她甚至亲手做了一双虎头鞋，送给殷蓉的孩子。

殷蓉站在角落，双手合十对天祈祷，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可，产房内的动静却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听见薛夫人轻微的呻吟声。

“哇”的一声，产房内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正当众人松了一口气时，只听见屋子里稳婆的惊呼：

“夫人、夫人……你别睡，你坚持住……快，快去拿参片！”

刚放下一半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侍女匆匆忙忙将已经擦拭干净包上襁褓的小公子抱了出来，薛家老爷看了一眼便让侍女将孩子抱给殷蓉，神色担忧的在门外来回踱步。

殷蓉抱着孩子去了偏房喂奶，等她收拾好抱着孩子出来时，正好看见稳婆和大夫一脸悲伤地走了出来。

“老爷，请节哀。”

“夫人产子后血崩，实在无力回天……”

薛老爷顿时面白如纸，整个人如风中树叶般摇摇欲坠。

“怎、怎么会这样……夫人、夫人……”他痛哭出声。

薛府一片混乱，殷蓉心疼这个一出生就没了娘亲的孩子，待他如亲子一般上心。直到一个月后，薛老爷邀请了一众友人，在参加孩子的满月宴。

当殷蓉抱着孩子出现在正厅时，随后发生的事情让她终身难忘！

只见一名女子抱着一个孩子从内室走出，那人的脸却和一月前血崩的薛夫人，一模一样。殷蓉瞬间便觉得脊背发凉，汗毛直立。

那日，夫人分明已经……

她四下张望，见无人在意她，敛下面上惊恐的表情。她深知，在这种时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诸位，多谢诸位赏脸，今日是我儿满月的大日子。一月前夫人为我生下一对双胎，今后我也是后继有人了，哈哈。来，请诸位与我同饮一杯。”

“恭喜恭喜。”

“恭喜薛老爷喜得贵子。”

一阵觥筹交错，殷蓉早早带孩子回了房。将孩子哄睡后，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那个夫人，看着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可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第二日她就收到了夫人请她过去的消息。殷蓉怀着忐忑的心情，抱着孩子去了夫人的房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有一个刚半岁的孩子，还有一个感情甚笃的丈夫。你最好乖乖将那日所见所闻尽数忘掉，否则我很难保证，你还能不能见到他们。”那个薛夫人坐在贵妃榻上，高高在上犹如施舍一般地看了殷蓉一眼。

“……是，夫人。”殷蓉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垂下头道。

“那就滚下去吧，平日里别让我见着你。”

殷蓉沉默着，行了个礼默默退了出去。回到房中，她满眼怜爱地看着怀中这个刚吃完奶，正吐着泡泡玩的小宝宝。

“你倒是好，没心没肺的，可你娘……”殷蓉眉间紧缩，心中正在天人交战。可最终，对自己丈夫孩子的担忧超过了对身旁这个孩子的怜悯。

可这，谁又能说不是人之常情呢？

之后的日子里，殷蓉每隔十五日回家探亲时，“薛夫人”都派人护送她回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监视更为合适。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薛夫人见她老实，才渐渐放松了对她的戒心。

时间飞逝，薛传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了牙牙学语的幼儿，殷蓉觉得，有些事情该提上日程了。

也许是“薛夫人”自以为有把柄在手，在薛传已经渐渐长大，不再需要奶娘的时候，她依旧把殷蓉留在了薛传身边照顾。

待薛传长到四岁时，这位“薛夫人”早已将薛府上上下下的侍女家丁换了个遍，自此以后，她便成了真正的薛夫人。此时的她，认为殷蓉已经不再构成威胁。

加上这些年，殷蓉一直安分守己地照顾薛传，无召从不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也从不见她与人长谈，薛夫人对她放下心来。

殷蓉又一次到了回家的日子，薛夫人破天荒的没有派人跟着她一起回去。

“蓉娘，这些年你在薛府可还好？”

“相公，我一切都好，主家待我极好，小公子也十分乖巧。你呢？这些年你一个人带娃儿也不容易。”殷蓉拉着丈夫的手，二人互诉衷肠。

“娘亲，娘亲，抱抱。”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男孩从门外跑了进来，喜形于色，“娘亲，你回来啦！太好了！”他一把抱住了殷蓉。

殷蓉见到孩子，自然也是一脸温柔。

一家三口，幸福之感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