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将落下山,城中四向八方的街道作了晚开的花瓣。先只是凄冷下一点颜色的蕊芯,随后瓣朵绽开,沿着天子脚下展出一片昏暗。
原先的那个点——有两家矮脚楼堵在那,在灰青的颜色里保留几点暖黄,叫人忍不住盯着,不久就眼花缭乱,夜鸟噙着暗色乱翻。
只是忽然间,里面有个影子忽明忽现。在花芯处摇摆,后来走近了,真正看清了,才知觉那不是看错,确有个穿藏蓝衣裳的年轻人自那边过来。
再朝前,两道挺直的门板似云杉,立得直,生得高。里面的人一日日闲散看去,眼前看不出门页与墙面的边界,只在当中夹出一道人间。
天下镖局的柜台后面,一个精瘦的汉子坐端正。红褐的柜子投下红褐的影子,支棱的边角如一只毒蝎,攀爬过半个厅堂,透不见光。这黑漆中放出两块清青白闪烁,随着那汉子坐正,他那对青白的眼白仿佛当空放出精光。
“你来,来——”他招手叫前面洒扫的一个小子附耳,眼睛仍动也不动盯着门外:“你去把二爷请到后堂。”
‘三哥——’那小子不解,跟着也要把眼睛望向门外。可那汉子登时横眉立目,呲声道:“使唤不动你?耽搁什么!”
洒扫的小子遭了这一吓,手里扫帚来不及放,搂在怀里就往后院跑。他前脚掀起的门帘布还在震颤,后脚吱呀一声,那一道人间扩大又闭合,黑漆的门前正站着那年轻人。
正是藏蓝的衣衫,腰系青带。袖口腿脚束起,步子大,落地却无声,全然是一副练家子的做派。
“掌柜的,瞧着不曾点灯,今日不接?”
“接,接——劳您惦记。”方才的鹰隼作了枯枝,翅膀收敛,利爪也藏进树皮。男人绕出柜台,笑吟吟将那客人迎进来:“只是这世道不很好,我们也难,只好在这灯油小物上多节俭。”
这般寒暄不必当真,封选良便只笑笑,随手接下茶盏。
“爷儿,您瞧着是生客,不知道这时候上我们这......是想走哪趟买卖?”
“我不与你多兜圈。”封选良先前去过前堂后屋,这会却是头一次认真打量这入门的招待。浑身筋肉的壮汉怎么也不像个账房,只见着封选良看来,却扯出个十足殷勤的谄媚来。
“我这趟就直白说了,这会是得了指点,才找到你们这边来。”封选良咧咧嘴,挨近些:“说往安门关的路,怕是你家熟悉些。”
“您不跟我们兜圈,我们也不遮掩。”那汉子正直身子,右臂如一条鞭子,猛甩向后门那边:“爷,您请这边来。”
前面门堂不甚通透,点上灯也藏住半边亮。封选良的杯中茶一口未动,这时起身,藏蓝的颜色在这暗色里反倒显眼。前面的帘布直挺挺打在脚面,掀开以后,入目的却不是打通的庭院,而是拿石头垒砌的隧道。
打扫得干净,只是秋来寒凉,外面渐晚的湿气顺着砖头缝隙渗进来,针刺一样追着骨头跑,抱着脚后跟朝前。
封选良走得慢,并不叫人看出他曾来过。前面的男人引路,忽听得封选良道:“你这掌柜好拘谨,也不问我名姓。只听一句安门关,就领着我往后堂走。”
那男人肩膀未动,闻言只笑:“安门关的买卖与旁处不同,您听人引荐找来,想必之前也受过许多难处。这世道不稳当,少问几句,您也安心么!”
“怨不得能做出这样大的买卖,这话说来确实叫人舒服。”封选良只当自己是不经世事的毛愣头,这会听人家一句‘贴心话’,便什么感慨都往外出。他一路走来说话都是这般口吻,渐渐的,男人的肩膀就向下撇着。
“我从前都不晓得,当真有镖局还往安门关走。”
“都是走险路,只是大好的地界,就这么割给蛮子,大家伙心里不好受。”
封选良似乎被这一句‘真心话’触动,他顿一顿,幽幽叹道:“是啊,现在想去也去不成。”
“当年战事,我还是个愣头小子。”男人没转头,只眼睛斜着看向墙壁。身后那个影子算不得清瘦,但听言谈举止,却也不像是有人留心教什么人情世故。
说来也是,封家的人都算死光了......
一口气从结实的胸膛间挤出来,整个人身子都轻松。可男人并不表露,甚至叫声音更落寞:“当年往安门关走,郑将军治下,百姓可安乐。唉,世事无常,好人却没个好奔头......”
身后没人应声,墙上的影子垂着头。这冒撞走来的公子这会不知道多难过,且等着吧,说不准还当他们一路,后顾无忧。
男人心中想着,拿钥匙大开尽头的一道木门。丁玲当啷只见没见到封选良面上的冷色,也不知道开门的一瞬间,一道幽绿闪过门缝。
“爷,您请吧——”
“姑娘,您请吧——”
“这是哪里学来的调子,好不油嘴滑舌!”眼前笑脸滑腻,黛玉斥一声,登时起身旁坐。屋里的金玉器皿无数,这会昏黄的夕光映射,朦朦胧胧如蛛丝结网,那笑声便是缠在上面的飞虫,每一丝都随着笑颤动。
她是倾身坐到宝钗旁侧,想着宝玉方才的强调,一时更觉可恶。
“宝姐姐,你来评评理。我好不容易来一次,偏他不知道打哪学来的话,这就来作弄我。”黛玉这时说着,只觉耳上沾了污渍。又气恼,又委屈,眼帘上一时泪光闪闪,却可把屋里人都吓着。
“我的好姑娘,你可是知道,他嘴上惯是不把门的。”袭人强笑着,宝玉早也翻滚下去,忙不迭赔罪责。
“好妹妹,我哪里是作弄你呢?我但凡存下半个调戏的心思,别看这会外面晴空,就叫天公下雷劈死我!”他口中赌咒,见黛玉仍偏着头,自己却也泪珠簌簌往下落。
屋里的又是哄姑娘,又是劝爷们。秋里不见凉,此番好不燥热。
惜春手里还捻一颗棋子,冷眼瞧着,低声道:“真当自己捧出个花儿朵儿,人家不收,又能怎的?”
迎春便在惜春身旁坐,听得这一句,鼻尖呼出一道热。却也不多作声,只拢着姊妹一处,同去宽慰着黛玉了。
黛玉却也不单是为着一句话发难,只她这些年来见过的人物颇多,三教五流,红梅那边自也少不了那些脏的臭的。只是那会她有得吱声,路见不平,能叫他们不敢犯恶。可这会宝玉嘻嘻作闹,一句‘姑娘,您请吧’,托着长腔,眼见着手也要伸來了。
这会晓得怕,总也知道不是好话。可怎么却说得出口,嘴上惯不把门,这会却要把门把手都镀层金。
黛玉心里委屈着,人也歪到宝钗怀中。宝钗更听着刚才句子,心中不乐,只还与贾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便只得一面捏着帕子给黛玉沾眼睛,一面又跟宝玉道:“你这般搅和,下回可不许你再来与我们一处。这会口说无凭,还得做出章程,将来负荆请罪,也叫林妹妹看你心诚。”
“我可不要他,他心诚不诚的,只叫自己晓得。”黛玉捉住宝钗的手腕,眼中的泪珠子却收拢。她依着那帕子叹一口气,又被宝钗反手拢住。
“你这会不要起,等会雪雁那丫头回来,看见你脸上挂泪珠,可不要把整个屋子都掀了?”宝钗细细拍着黛玉的背,前面的几个却顺坡下驴,宝玉闷闷坐在一边长吁短叹,方才的一点作揖赔罪也收拢。
“宝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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