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弄贾书贵的兴奋感顿时烟消云散，一种熟悉的窒息感攫住何尹昕的脖颈。

那是每次遇到不确定因子时，就会出现、缠绕住他的枷锁。

那是自他懂事以来，那些大人强加在他身上的条条框框。

他遵从他们贴上的标签，行驶在固定的轨道中。

但凡偏离一寸一毫，大人总会及时纠正。

世界在他眼前无限收缩，最后将他困在鸽子笼般大的世界中。

他透过笼子的缝隙，只能看到一串串冰冷的数据飘来飘去。

他看向笼子内的景象，依旧是数据。

世界很无聊，生活很规矩，自己很无趣。

直到当他第一次在食堂看见那啃着猪蹄的幸福身影时，那由数据构建的机械餐食此时有了香气。

困牢自己的鸽子笼出现裂缝。

用程序、数据构建起的世界摇晃起来。

他终于有勇气，抬起手，撕去第一张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踏入那未知的广袤土地。

那之后，他总会默默追随着她的身影。

他总是远远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她笑呵呵的脸蛋。

等到他低头看向自己盘中的食物，发现自己也跟着她吃完。

食物不再是数据、不再是工具。

食物只是食物。

食物……或许是幸福么？

那之后，他总从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逐渐窥见她的模样。

她叫江易春，是小自己两岁的学妹，成绩优异。

她对着美食似乎有着自己难以理解的热爱。

他还亲眼在食堂看见她拒绝一位向她表达好感的男生。

她后退几步，眼中满是惊惧，像是一头受惊的鹿，转头毅然决然跑开。

他知道，她不是小太阳，她是真正的太阳，别人靠近她就会被灼伤，她也会头也不回逃跑。

所以，他就只能远远望着她，只能在安全距离里若即若离。

“小春。”

“江易春。”

他低低喊着她的名字，压抑着漫出心房的跳动声。

他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他点开最下面的备忘录，里面存着一些表妹何雪曦倾囊相授的如何与女孩子聊天的秘籍。

那天，又是一场厌人的聚会。

他百无聊赖地听着其他部员叽叽喳喳的话，低头看着碗中那一串串数据。

他很少动筷子，直到听见杨菲叽里呱啦讲着她的室友。

“我的室友小春才是最棒的呢！我们寝室一个星星一个小春，期末考全靠她俩给我资料带飞！”

“小春还特别会找美食，哦，完了，我忘记跟她说今天晚上我出去吃饭，不能跟她拼猪蹄了！”

“诶，算了，反正她还有晚课，等会儿跟她讲吧，来来来，喝奶茶……”

猪蹄。

小春。

这两个关键字如同惊雷一样在他脑海中炸开。

江易春坐在食堂吃猪蹄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

猪蹄，有点想吃。

于是他点开手机，点开自己的小号。

毕竟用大号拼猪蹄……总觉得有点丢脸。

那小号是他表妹何雪曦为了逃脱未成年时间限制去打游戏，拿他身份证注册的账号。

现在表妹早已成年，这个账号早已被他用来处理一些其他事务，比如潜入猪蹄群潜水。

他看着自己还未更新的ID。

“超甜雪猫猫”。

……

何雪曦她到底怎么想的？

何尹昕将这羞耻的ID改成“Stata放过我吧”，以示对牛马学畜生活的无力反抗。

至于那头像，他觉得猫猫头可爱，就没有更换。

做完这些，聚会结束后，他还要开组会。

本着试试美食的态度，回校的路上，他在猪蹄拼单群里发出：

【求拼猪蹄。】

他正好路过校门口冒着热气的猪蹄摊子，抬起头，目光恰巧落在队伍中的江易春身上。

她在笑。

他不自觉也扬起嘴角，快步走进校园，低头看手机发来的消息。

一个顶着小土狗头像、ID为“一切容易”的姑娘就跑过来加他。

【姐妹！备注江易春！】

江易春？

小春？

这么巧？

等等，她叫我姐妹？

他揉揉眼睛，再细细看一眼手机屏幕上黑漆漆的“姐妹”二字。

她认错了，自己明明是个男生。

但是他不知为何，或许是终于找到一个靠近她的机会，或许是不想让她因为自己的性别就放弃拼单，吃不到想吃的猪蹄。

他最终将错就错，应下她的话，也回她一句姐妹。

而正是这句“姐妹”，拉近了与她的距离，也将他拉入谎言的深渊。

他试图为自己找个退路：用小号与她聊聊天、线下远远观察，自己也就满足。

可他依旧没想到，命运再次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江易春加上他，寻求学业上的帮助，将他越拽越深、陷入其中。

猪蹄拼单意外发生后，他连夜找到表妹曦曦恶补，结合与表妹的相处经历以及表妹的帮忙，他才勉强能与江易春做个姐妹。

“曦曦”那个号才能勉强与江易春成为朋友。

“我们是朋友了。”

“知道这些，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何尹昕鼻尖发酸，他不禁吸吸鼻子。

他脑海中浮现出江易春瞪着自己的模样：“绝交吧，何学长。”

“何尹昕，你个骗子！”

那种不确定因子产生的窒息感让他几乎难以喘息，他只能点开那“江易春观察记录”文档。

他皱眉看着标题，将它改成”有关江易春的小事”。

她不再只是他社会学的实验对象，她是他的朋友。

他再次开始写下：

【3.20我们成为了朋友。】

【我叫她小春，她叫我老何。】

他皱起眉，又再下面补上一句：

【待到合适时机，主动坦白曦曦身份。】

【骗她不好。】

【与她的情感不应该建立在欺骗之上。】

他摁下最后一个句号，手机正好弹出一条消息。

是江易春发来的。

一切容易：【曦曦姐！烧烤吃到了吗？】

何尹昕盯着那条消息，指尖颤抖几下，还是回复她：

【嗯，吃到啦！可好吃了！】

【就是有一点凉了，我男朋友可能拿来晚了点。】

回完消息，他关上手机，拖着两条发软的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他脑海中只有江易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何尹昕再次打开手机，点开大号与她的聊天界面。

他抿抿嘴，在聊天框里输入：

【小春，对不起。我不想骗你了。跟你坦白一件事情，其实杨雪曦的账号是我的账号。这是一个乌龙。】

他凝视那消息许久，指尖迟迟不肯落在“发送”键上。

他想到与她签订的那份合同，想到她玩笑般的“对簿公堂”，想到她提到保研A大时她眼中闪烁的希望。

或许，现在还不是坦白的好时机。

等到她保研A大成功，自己强迫热量的症状有些缓解，再坦白吧。

到那时，她就算离开自己、就算辱骂自己、就算憎恶自己，我们的目标最后都达成了。

分道扬镳也无所谓了吧？

结果导向，这或许是最优解。

他深吸一口气，删去那些话语，以“周五自习室约上了吗”取而代之。

发完这句话，他像是卸下千斤重，整个人朝着桌板趴去，指尖轻轻摩挲着江易春头像上的那只小土狗。

“对不起，小春。”他自言自语喃喃着。

他口中道歉的对象此时正坐在书桌前，对着Stata那空白的界面啃水笔。

为了提前预习Stata，江易春在电脑上下好这个软件，又从网站上拉出视频，逐步学习。

她的大脑唰啦一下滑进各种乱七八糟的代码和数据。

江易春咬咬牙，试着在键盘上输入一个代码，回车一按。

果不其然，屏幕上出现一串红字报错。

“啊！”江易春大叫一声，她啪嗒一下关掉页面，直接躺在椅子上。

她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泡在图书馆，直到今天晚上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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