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大雨像厉鬼一样拍打在玻璃上,潮湿的空气里混着血腥味。
十三岁的翟仲廷蜷缩在墙角,瘦小的身体几乎要缩进影子里。
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额角还在流血,呼吸细微得像一只受伤的小狗,他不敢哭,也不敢出声。
直到楼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仲廷。”男人的声音拉长,带着近乎戏谑的尾音,“你母亲不想见你。”
门“砰”地一声被踹开,那个疯子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形像堵墙,他一头乱发,眼睛通红,手里拿着一根沾着血的导线。
翟仲廷的小身子瑟瑟发抖,可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说:“是你不准我见她。”
男人轻轻一笑,平静的眼底却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因为你是她的残次品,而她是我的残次品。”
“不,她是我母亲,不是残次品。”翟仲廷的声音还带着些稚嫩,吼出这句话时,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哈哈哈。”男人嘲讽地笑了起来,“她既不够贤妻良母,又不够独立清醒,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一个不合格的女人。”
翟仲廷倔强道:“她是我的母亲,我不在乎她合不合格,她爱我。”
“爱是低等生物的囚笼,是懦弱无能的象征,只会拖累你,”他咆哮着走近,声音像电钻,“你妈就是那个囚笼的缩影,她爱你,只是在享受分泌多巴胺时的快感!爱是不存在的,所有的情感都是化学反应,一种算法,只需要一支注射,或者按下删除键,就什么都没有了。”
翟仲廷缓缓抬起头,他声音轻轻的,却一句一句戳穿:“因为你没办法让人真正爱你,所以只能靠化学和算法,这是你的问题。”
“你是我造出来的!”他忽然掐住翟仲廷的下巴,逼他看进那双疯狂的眼睛:“这个世界脏得都快生蛆了,什么爱恨情仇,什么伦理道德,你的存在,是我对这个世界最高形式的反抗!”
他猛地把翟仲廷拎起来,扔在操作台前,金属撞击声惊天动地。
“看着!这才是真理!”他啪地一声把一只松鼠钉在解剖台上,血液四溅,松鼠在抽搐,他兴奋得颤抖:“你看到没有?它挣扎,怕痛,这就是本能!本能才是最真实的!”
他舔了舔嘴唇,“伦理是骗局,道德是束缚,爱是懦弱,家庭是牲畜的圈养制度,都是自欺欺人的统计数据!真理从不属于多数,它只属于支配者!”
翟仲廷:“那你为什么还要组建家庭?”
“组建它,是为了摧毁它,撕碎人们对家庭所有的幻想。”男人阴笑着说:“你要感谢我,情感会让你跪下,家庭会捆绑你,冷漠才能让你统治,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杰出的坏人。”
翟仲廷望着眼前这个疯狂的父亲,眼中透着一股不属于他年龄的成熟和洞悉:“你才是那个最渴望家的人,你拼命践踏它,是因为你得不到它。你嘴上说厌恶,其实心里巴不得被它拥抱。你不是清醒,你只是卑鄙,虚伪得像一只披着真理皮的疯狗。”
一瞬间,男人愣住了,片刻的寂静后,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崩裂,像一张无法维持的假面,露出藏在皮肤下的疯狂本质。
他低低地笑了出来,像生锈的锯齿。
“你以为你看透了我?”他猛地大吼,手指狂乱地抓挠自己的头皮,像要把大脑从骨壳里撕出来。
啪的一声,他一巴掌扇向翟仲廷的脸,将他打翻在地。
翟仲廷嘴角渗出血迹,大脑瞬间变得混沌。
接着,他听到男人的吼声:“你不过是个失败品,和你妈一样靠幻想苟活的小孽种!你也会像她一样,哭着跪在真理面前!我会让你看清楚!”
他疯了一样冲上楼。
片刻后,楼上传来熟悉的砰响、玻璃破裂、家具翻倒的声音。
接着是母亲的尖叫,撕裂空气。
尖叫戛然而止。
翟仲廷站起身,整张脸像蒙了层冰。
他没有哭,也没有慌,而是从厨房抽屉里抽出那把生锈的老菜刀,刀柄上还有洗不干净的血褐色指纹。
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手指紧紧握住刀柄。
门没有关,父亲正站在母亲身边,手上沾满了红色,头发凌乱,眼里满是兴奋后的空洞。
翟仲廷一言不发,菜刀毫无预兆地挥下,砍在他的脖子上。
男人发出像野猪一样的低吼,但翟仲廷没有停,他一刀一刀地砍下去。
母亲蜷缩在墙角,脸上是无法辨认的恐惧与麻木,她看着儿子像个恶鬼一样反复挥刀,眼神里却没有阻止的念头。
翟仲廷站在血泊中,满脸是喷溅的温热,菜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直到父亲在地上停止抽搐,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母亲。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倒在她面前,哭着说:“我会带你去治病。”
母亲那张苍白的脸,却美的惊心动魄,她微微摇了摇头:“我的情感状态,让我注定不是完美的受害者,外界已经没有我这种人的容身之地,比起面对被世人当成精神病审视的绝望,我更愿意留在这里死去,只有我和你父亲都死了,你才能有一线生机。”
“不。”翟仲廷拼命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声音像柔风一样轻:“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被痛苦塑造成你最恨的那种人,却还以为那是成长。”
她微微一笑,眼里像藏着世界崩塌后的宁静:“不要相信他的话,爱不是算法,正因为它无法被掌控,人们才感到恐惧和抗拒。但这恰恰是它最真实的力量,它是生命本身的混沌与奇迹。如果有一天它找到你,要珍惜。”
“爸爸,爸爸。”伴随着一阵男孩的呼唤,椅子上的翟仲廷猛地睁开眼睛,从久远的记忆中被唤醒。
翟承霄的小手扯住翟仲廷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翟仲廷醒来之后,目光淡淡地看向他。
翟承霄抬起细嫩的手臂,指着不远处,“她醒了。”
翟仲廷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把能量枪递给他,“去玩吧。”
“嘻嘻。”翟承霄笑着跑出了飞船。
纪遇的四肢被金属牢牢的捆绑在床上动弹不得,她尝试着挣扎,却只能发出啪啪啪的响声。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钍钛合金,在十万摄氏度下依然稳定。”翟仲廷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纪遇。
纪遇:“翟仲廷,那个男孩……”
“他啊。”翟仲廷呵呵一笑:“他是陈峰和孙言柔的儿子,我给他洗脑了,他现在叫我爸爸。”
“你……”纪遇愤怒道:“你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翟仲廷:“小孩又怎样?谁没有当过小孩?我当小孩被欺负的时候,你们这些正义人士在哪?”
纪遇吞了吞口水,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情绪平复,“你到底想怎样?要杀了我吗?”
“杀你?哈哈哈。”他笑了起来,“我怎么会杀你呢?你宁可被欺骗、负伤、掉入陷阱,也不愿看到一个孩子在你面前死去,哪怕知道代价巨大,依然选择把人命当命,而不是让理性赢。纪遇,你跟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不一样,所以我很欣赏你。”
纪遇不屑道:“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翟仲廷:“不客气,你和那群人为伍实在太可惜,他们只会把你的行为当成愚蠢的圣母。”
纪遇:“我不在乎他们把我当成什么,我只守护我自己的想要做的。”
“你想做什么?保护地球人吗?”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忽然点开了一个全息影像。
“你不只是保护地球人,无论在银河系的哪个地方,只要有危险,你就会义无反顾地拯救。你知道吗?你在摧毁这个银河系。”
纪遇:“你在胡扯。”
翟仲廷:“这颗荒废的星球就是证据。智慧生命似乎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掠夺,耗尽所有资源后,潇洒离开,继续掠夺下一个,这究竟是智慧还是邪恶?”
纪遇:“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翟仲廷:“现在就没有了吗?”
纪遇:“所以这成为你作恶的理由吗?那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翟仲廷摇了摇头:“没有区别,他们摧毁,我也摧毁,他们掠夺,我也掠夺,很公平。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这个世界需要坏人,越是穷凶极恶,越能激起人们的愤怒,满足人们伸张正义的廉价快感。”
纪遇:“你可以选择不用这么做。”
翟仲廷:“那你也可以选择不用帮助人类,可你却非要这么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我选择做一个称职的坏人。”
纪遇冷着脸:“你因为你的父母带给你的不公,从而憎恨这个社会,这不叫公平。”
“你错了,”翟仲廷打断了她的话,他的双手忽然撑在她的两边:“不是因为我的父母,而是因为这个社会本身就可恨。”
他握紧的双拳,用力地抵在纪遇的耳朵两边,骨节咯吱响:“我最恨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用道德砌起闪亮的牌坊,掩盖基座下的蛆虫!”
他的语气如烈焰喷薄,尖锐炽热,带着刻骨的愤怒与冷酷的嘲讽,咬字如刀劈斧砍:“他们标榜三观,自诩清醒,可字缝里全是算计,用正义当遮羞布占尽便宜,拿清醒当鞭子抽打异己,连呼吸都透着我最正确的傲慢。明明腐烂到骨髓里,偏要在脓疮上贴满高贵的金箔,每句正义的慷慨陈词,都会让脓疮炸开,溅出虚伪恶臭的血沫子,台下的观众舔得津津有味。”
翟仲廷离纪遇很近,充满仇恨的呼吸洒在纪遇的脸上,纪遇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怎么不说话了?因为我说的没错吗?”他微微一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恨我父母。我父亲虽然是个变态,但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纪遇嘴角微微一抽,“学到了变态、疯狂、暴力吗?”
翟仲廷:“他说过很多蠢话,但是有一句非常正确,那就是真理属于支配者!而支配的前提是贬低,让对方自我怀疑,他还给我举了生动的例子。”
纪遇阴沉着脸:“什么例子?”
翟仲廷:“比如预设女人肤浅无脑,让女人需要被教育,永远不要尊重女人选择成为什么人,而是要教她们正确答案。以前唾弃不守妇道,让她们成为贤妻良母的合格品。现在时代变了,这套行不通,就换个正确答案,将她们的情感需求贬低为自我矮化,恋爱脑,甚至是精神病,让她们成为独立清醒的合格品。当女性标杆出现时,就不需要男人出手整治女人了。”
纪遇讽刺地笑了起来,“所以,你活成了你父亲那个鬼样子,你现在开心了?”
“活成那样有何不可?但我和父亲的区别是,我知道女人只是被恶意解读成肤浅无脑,但不是真的无脑,所以我要付出比对付男人更多的精力对付她们。”
纪遇:“你的确对付了她们,你掐死了你老婆和未出世的孩子,害死了苏里和你妹妹。”
“孙言柔死于虚伪的清高,这是她应得的!而里里和浅浅,是被你们害死的!”
他的眼睛里是一股被撕裂又重新拼凑的冷静,从灰烬中爬出来的愤怒:“她们受苦的时候你们在哪里?等她们变坏了,你们就迫不及待的来彰显正义,就像害死我母亲那样害死她们!站在天堂里的恶臭伪君子,凭什么高高在上的道德说教,要求受尽苦难的人正直善良?”
他站在昏黄的光影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把长刀插进沉默的空气。
纪遇咆哮道:“你母亲是你父亲害死的,如果你对她的死耿耿于怀,那你就更不应该活成你父亲那个样子!”
“害死我母亲的不光是我父亲,还有你们!”翟仲廷几乎咬紧了牙,“这个世界对女性受害者要求苛刻,一旦受害者表现出任何不正常的行为,就会被指责,从裙子上找不到原因,就从情感上找,然后将其污名化为某种综合症,于是所有的镜头和舆论全都对准受害者。”
“外界不会在乎我母亲经历的绝望与挣扎,他们只会站在安全的地方,用理性去揣测她的顺从和懦弱,甚至会将她当成共犯摧毁她!所以我母亲宁愿死在那个压迫的环境里,也不愿意活着面对外界的冷眼,因为她不是完美的受害者。”
纪遇喉咙像是被梗住了,沉默了许久,沙哑地说道:“她可以逃走,外界会帮助他。”
“真的会帮助吗?谁愿意真正接住她?人们要的不过是满足自己廉价的正义,而不是理解我母亲的苦难!一个女人长期受虐后,是否有崩溃、自毁、甚至顺应的权利?如果她没有这些权利,那加害者不止我父亲,而是整个世界,既然这样,为我什么要善待这个世界?我也可以从每个人身上挑出罪孽,摧毁他们!”
纪遇心脏一鼓一鼓的,很是难受:“不是所有人就会这样对待你母亲,也会有人真心愿意帮她,是你们放弃了。”
“你站在道德的高地上说这些,却没有见过她一个人在厕所里擦掉脸上的血,没有看见她在深夜里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翟仲廷地声音沙哑中带着讽刺,眼神仿佛穿透了对方的表皮,直指那些被遮掩的自私与冷漠,他的眼睛泛红,却没有泪,眼眶似乎被烧的快要破碎。
“人们无视这些,因为张嘴审判受害者,比承担自己的良知要更加的简单,所以用人间清醒粉饰自己的恶意。”
他的声线再压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碾磨出来的痛,带着沉重的重量:“什么是顺应?为了活下去,不让自己崩溃,是最后一点尊严!可人们连这点都不放过,把她视为软弱和支持,大义凛然地给她贴上污名化的标签!她要穿戴整齐,保持正义,情感坚定,连崩溃都得体面,才配得到那群乌合之众一丁点廉价的认同!”
“我母亲的放弃,是因为看清了这个恶劣的世界,而我看着最爱的人一步步走向毁灭,可世界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好不容易抬一下高贵的眼皮,却用清醒作为包装,转化为对受害者的恶意。”
纪遇咬紧唇,将头转过去,避开他的视线。
“为什么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翟仲廷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是我撕碎的你对正义的幻想,还是你知道你在维护着一群什么样的怪物,但是你不愿意面对,因为你已经迷失在守护世界的宏大叙事之中,就像我母亲迷失在绝望中,可我母亲就是贱女,你就是高贵!”
纪遇闭上眼睛,一滴泪悄然的从眼角滑落,过了良久她才开口:“我并不高贵,你母亲更不是贱,任何对你母亲的批判都是恶劣的。但是……”
她顿了顿,又对上翟仲廷的视线,“她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一定会很痛苦。这个世界上,她是最不希望你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可你却让她失望,我为你的母亲感到痛心。”
她直视翟仲廷的眼神,没有憎恨,没有厌恶,只有一股超脱善与恶的悲凉。
翟仲廷听完纪遇的话,仿佛被钉在原地,他眼神猛地一滞,脸上的神情像是被什么利刃划开了一道裂缝,那些被压抑许久的情绪,混乱、疼痛、扭曲,透过这道裂缝迅速涌了出来。
他缓缓垂下眼帘,嘴角却浮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不是释然,而是悲凉与决绝交织的笑容。
“纪遇,你永远摆出这幅好人姿态,你累不累?明明在机遇号上面辱骂我的那个人,才是真实的你。”
纪遇:“既然你那么聪明,那你应该知道我当时是为了激怒你,而我成功了。”
“不。”翟仲廷的眼神骤然收紧,“那是你的本性,只是一直以来被你隐藏了而已。你心里,也有和我一样的东西。”
他的目光像是在审视她内心最深的裂缝,平静却骇人:“你以为你比我干净?你不是不恨这个世界,你只是还有牵挂而已。”
他转身走到一台仪器旁按下几个按钮。
纪遇皱紧了眉头,紧盯着翟仲廷的背影,“你到底想干什么?”
翟仲廷:“我之前的那个主人,向我透露了一些事情,你并没有那么纯粹。”
他按下装置的控制面板,能量网收紧,纪遇感到一股刺入脑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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