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娅还有属于自己的,没有做完的事情,没能弄清楚的事情。
她的父母也还有很多未尽的爱恨,继续推动着属于他们的轮回。
或者说,乌野利似乎也强烈地希望再来一世,继续守护姬台,哪怕她从来不认识他。至于姬台……呵,或许想再爱爱她最放不下的那个天下?
这一次,荔娅要给他们更尊贵的身份。
你们两个可别再那么容易死了。活得越久,我得到的力量越多。
再者……前朝后宫的爱恨情仇,一定会是最为强大的力量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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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战乱,没有饥荒,没有流离失所。真正的太平盛世,如一幅富丽堂皇的锦绣画卷,在史书上留下富庶与安定的煌煌之名。
然而,这锦绣之下,依然有未能舒展的枝叶,有深锁宫闱的幽魂。紫禁城的红墙之内,依然有人被困在命运的囚笼里。
这一世的乌野利是一位大学士。盖蓬躲进深山,李玄黓守护山林,而这一世的他,带着前五世沉甸甸的教训与祈愿,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不再逃避,不再超然,而是毅然踏入权力的核心漩涡。
他要辅佐好皇帝。
这目标宏大而纯粹,源于一个根植于灵魂的执念:再也不让她经受国破家亡之苦。
他要这太平,是真的太平,是能泽被苍生、尤其是能荫蔽到她头上的太平。
他殚精竭虑,宵衣旰食,以五世积累的智慧与洞察力,在朝堂的波谲云诡中运筹帷幄。宫阙深深,暗流涌动。他深知,唯有站在最高处,手握足够的力量,才有可能在无形中为她抵挡这盛世之下依然存在的风霜。
他从未想过会在宫中与她重逢。
那是一场盛大的宫宴。丝竹盈耳,觥筹交错。大学士端坐于皇帝下首不远的位置,目光沉静地扫过殿中衣香鬓影。
他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观察着宴席间的动向,直到——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那双清澈中带着坚韧,沉静下藏着点点星辉的眼睛……即使隔着重重的珠帘与缭绕的香雾,即使隔着数世的轮回与容颜的变迁,他也在一瞬间就认出了她。
姬台,榭。
也是苏嫔。一位年轻的嫔妃,安静得像一株角落里的兰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维持多年的沉稳表象。前世种种——洛邑城头的血、刑场上冰冷的泪、山崖边绝望的拥抱——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站起身,想要穿过这喧嚣的人群,走到她面前去确认……
然而,只是刹那。仅仅是一刹那的失神,他便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压回眼底。
就这一眼。这一生,我只看你这一眼。
他太清楚这深宫的险恶。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扭曲。他们之间,隔着君臣的天堑,隔着宫规的森严,隔着无数虎视眈眈的豺狼。
目光的停留,哪怕只有一瞬,都可能被有心人捕捉,成为日后攻讦她的把柄。
他再也不想看到她哭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承受不起那泪水的重量。
于是,大学士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不过是随意扫过殿中一景。
他端起酒杯,向皇帝敬酒。
从此,他不敢再次在宫宴上寻找她的身影,不敢让任何人察觉他的在意。
他将那份汹涌的思念,全部转化成了无声的行动,在朝堂与后宫的暗流中,为她撑起一片无人知晓的晴空。
在她偶感风寒时,太医院院判会在整理脉案时,意外发现大学士府上送来的、关于某种珍贵药材的询问函件,语气恳切。
于是,那位以医术精湛、性情古怪著称、平时只为皇帝和贵妃看诊的老太医,会“恰巧”在苏嫔居所附近轮值,并“顺路”进去请个平安脉,再问问关于她家乡珍贵药材的记载。
在她生辰那日,御膳房总管会接到大学士府上送来的一份“家乡点心方子”,说是老母亲思念家乡口味,请御厨看看能否还原。
御厨一试,发现竟是苏嫔家乡的一种失传已久的糕点。总管灵机一动,觉得此物精巧别致,刚好可以作为给苏嫔生辰的添彩之物呈上。
在她因替宫女求情而触怒高位妃子时,皇帝会在批阅奏折时不经意翻到大学士呈上的、关于前朝某位贤妃因体恤宫人而获圣心、福泽绵长的史论文章。
皇帝读罢,龙心微悦,又“恰好”听闻苏嫔为小宫女求情之事,对比高位妃子的严苛,“偶然”想起她的温婉贤淑,非但未加责罚,反而温言安抚了几句。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有时,深夜独坐书房,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公务,他会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宫墙的方向一片死寂。
他会想起前世她死在自己怀里的温度,想起她为自己流下的泪水。如今,她安然地活在那重重宫阙之内,虽然可能并不快乐,但至少远离了战乱,远离了因他而起的腥风血雨。
这,便是他耗尽心力、攀上权力之巅,所能为她换来的,第六世的守护。
不求相遇,但求平安。
宫墙深深,锁住了苏嫔的身体,却锁不住她灵魂深处那份与生俱来的坚韧。
她并非大学士眼中需要小心翼翼呵护的脆弱花朵,更非世人想象中只能被动等待命运的深宫怨妇。她像一株生在石缝中的兰草,在森严的等级和无处不在的倾轧中,依然努力伸展枝叶,庇护着自己能庇护的朋友和宫人。
她据理力争,为受罚的宫女求情;她巧妙周旋,化解同伴间的嫌隙;她用自己的份例,接济更困顿的下人。这份力量,无关乎前世的记忆,是她骨子里的光芒。
跨越两千年的时光长河,关于西周宗女姬台与卫国女将卫矢的壮烈故事,早已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完全不可为人知晓。更别说云娘和阿芥了。
苏嫔对此一无所知,她所拥有的,只是案头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渌水集》。
苏嫔一直很喜欢宋代诗人江渌水的诗。无关什么前世今生,只是情感上的共鸣。
被困深宫,她就通过江渌水的眼睛去看山川之美,去叹乱世之凄。
当她在四四方方的宫苑里仰望被切割成块的天空时,江渌水笔下的优美诗句便成了她神游天外的翅膀,载着她领略宫墙外的山川壮美。
当听闻边境偶有烽烟传报,或是宫墙内又上演着无声的倾轧,江渌水笔下的沉痛诗句,便如重锤敲击着她的心扉,让她感同身受那乱世的悲怆与家国的忧思。
然而,相较于诗作本身的艺术价值和深沉思想,坊间乃至宫闱之中,流传更广的是关于江渌水美貌的轶闻,以及她与两位丈夫,尤其是与那位山中隐士李玄黓之间捕风捉影的绯闻。
人们津津乐道于她“才女佳人”的身份,热衷于猜测她哪首诗是为谁而作。
李玄黓,这位在她诗中或许只是隐士符号的存在,竟被后人仔细研究、评断为“江渌水最爱”。
就连苏嫔自己,也是先听说了江渌水的美貌和李玄黓那不为人知的关系,才真正去了解、进而深爱上她的诗的。
她翻阅那些为《渌水集》作注的本子,常常看到令人气闷的评语:
“此诗慷慨激昂,表达了深切的爱国之心,然,某某句亦可能暗寄对李玄黓的幽思?”
“此诗沉郁顿挫,当为感怀国事之作。然,某某句或是对其第二任丈夫(刊印诗集者)的追念?”
甚至有小宫女在廊下闲谈:
“听我娘说,江大才女当年为那李道士写过不少情诗呢!可惜那道士不解风情,白白辜负了美人恩,真真可惜!”
苏嫔无意中听到,不由得抿紧了唇。
情诗,美人。这就是世人眼中的江渌水吗?
难道这世道更愿意相信,江渌水更爱一个山中隐士,而非这大好河山,这家国天下?
多么荒谬!多么浅薄!
她并非不通情理。江渌水并非无情的圣人,她诗中自然流淌的细腻情感,或许确实源于某个真实的、年少悸动的瞬间。这悸动可能关于李玄黓,也可能关于其他,甚至可能只是诗人对理想境界的投射。
但!这绝不是她诗魂的全部,更不该成为掩盖她思想光芒的帷幔。
她感到如此气愤。
世人似乎更喜欢猜她爱哪个男人,而非真正去读她的诗。
这种被误解、被简化的愤怒,像一颗种子在苏嫔心中生根发芽。
她开始在后宫的交往中,有意无意地引入江渌水的诗。这既是她结交性情相投妃嫔的手段,也是她内心深处的私心。
她想让真正的江渌水重见天日。
在赏花宴上,在品茶时,在姐妹们闲谈的间隙,苏嫔会自然而然地吟诵起江渌水的诗句。她刻意避开那些容易被穿凿附会为“情诗”的婉约句子,而是选择那些真正壮怀激烈、掷地有声的家国篇章。
“苏嫔姐姐怎么总爱读这些?”有年轻娇憨的妃子好奇地问,“听着怪沉重的,不如那些写花月风情的诗有趣。”
苏嫔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诗,这样的胸怀,不该被埋没在那些风花雪月的闲谈里。它们值得被听见。”
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就是江渌水的转世。
她只是被那个同样被困在时代枷锁中、却依然用笔奋力呐喊的灵魂所深深吸引。她本能地,想要去理解她,想要去捍卫那个被世人用轻佻绯闻涂抹得面目全非的、属于诗人江渌水的真实内核。
就像捍卫她自己。
大学士端坐于书斋之中,听着心腹低声禀报后宫近来的闲谈轶事,其中自然少不了苏嫔近频向妃嫔们引荐、诵读江渌水诗句的举动。
心腹说完,带着几分讨好,试探着问:
“大人您博古通今,学究天人,依您看,这野史传闻里,江渌水与那山中隐士李玄黓的轶事,到底是真是假?”
大学士手中摩挲着一只温润的定窑白瓷茶盏,透过窗棂,望向那重重宫阙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朱墙,看到那个在深宫中为另一个灵魂据理力争的身影。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全是胡编乱造的臆测之词。”
心腹愣了一下,讪讪笑道:
“可……可市井野史、文人笔记都那么写,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野史?”大学士倏然抬眼,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沉稳深邃,而是瞬间淬上了一层寒冰,锐利得让心腹官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噤若寒蝉。
他放下茶盏,瓷器与紫檀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后人闲来无事,总爱把女子胸中的才华与丘壑,曲解成缠绵悱恻的风月情债。仿佛一个女子,若不与男子有些瓜葛,其诗其文便失了根由,其心其志便不足为道。何其浅薄!何其可悲!”
书斋内一片死寂。心腹官员冷汗涔涔,慌忙告退,从此再不敢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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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嫔的捍卫,超越了时空,超越了轮回的羁绊。
在那些诵读诗句的时刻,深宫的苏嫔与乱世的江渌水,仿佛在灵魂的某个维度,隔着时空,紧紧相拥。她们都曾被囿于一方天地,都曾用自己唯一能掌控的方式去抗争,去守护,去发出自己的声音。她们都不愿只做被定义的美人,更要做有思想、有脊梁的独立灵魂。
而这,或许是轮回给予她,最深沉无声的慰藉。
至于大学士……
这还算不算懦弱?不去见她,不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隔着重重宫阙,隔着森严的礼法,用权力织就一张无形的网,默默守护她一方平安。
父亲,你可知道,这是退步。
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强加她身的枷锁。
荔娅好像找到了隐隐不适的地方。
父亲从来就没有问过,母亲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你为她扫清障碍,可曾问过她是否愿意接受这份庇护?是否愿意背负这份可能引火烧身的“幸运”?
你只是一意孤行地付出,用你六世积累的“智慧”和权力,为她规划了一条你认定的“平安”之路。
这与第一世乌野利的强占、第二世魏弦的强娶,在本质上,又有何不同?不过是将“掠夺”换成了“圈养”,将刀剑换成了糖衣!
虽然有其他的违和感存在,但荔娅暂时不想去管。
哈……
父亲,原来我也这样的懦弱,不敢去触碰真相的一角。
子飞则是唏嘘,发生在宋代的第五世轮回,明明是最美好的一世,最真挚守礼的爱,居然被后世曲解成那样。难道,他们两个真的注定不该相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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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真正的太平盛世,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皇帝是好皇帝,盛世是真盛世。
然而,围绕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在繁华锦绣之下暗流汹涌,最终演变成了历史上最惨烈、最血腥的夺嫡之争。
漫长的神明生涯让荔娅不会再被铺天盖地的恨意直接击倒在地。她稳稳地站着,闭上眼睛,全盘接收、分辨、体验每一种极致负面情绪。
没有从前那般充满血色,却包含最深沉的绝望。
不同阵营、不同阶层、不同动机。
嫉妒、恐惧、杀意、背叛。
永无休止。
皇子们对父皇宠爱的嫉妒、对兄弟才能的警惕、对潜在威胁的恐惧。纯粹的、指向至亲血脉的毁灭欲望。
母亲们为儿子谋划时对敌人的阴狠毒辣,以及当自己儿子失败时,那种锥心刺骨、足以诅咒天地的母性之恨。
而父亲和皇帝,对儿子们自相残杀的愤怒与心碎,对威胁皇权的冷酷杀意,被欺骗愚弄的屈辱感……这种混合了父爱、帝王心术、失望、悲凉的“恨”,如同沉重的铅云笼罩。
最残酷的是,在这场恨意风暴中,荔娅微弱地感知到了被权力异化前的父子之情、兄弟之谊的残影。
它提醒着荔娅,人性本可以如何,却最终堕落至何种境地。
整个宫廷都弥漫在告密、构陷、死亡阴影之下。底层太监宫女朝不保夕的恐惧、官员们站错队的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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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站在文渊阁高耸的飞檐之下,凛冽的寒风卷起他官袍的衣角。他手中,紧攥着刚收到的密报。
「九阿哥昨夜密会步军统领。」
他抬眼望向那重重叠叠的宫墙。
奏折上,“八贤王”的呼声日益高涨;早朝时,武将们对十四阿哥“英武神勇”的吹捧不绝于耳。
“您……何必趟这浑水?”心腹幕僚跪在阴影里。
啪嚓——
话音未落,上好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混着瓷片飞溅。
何必?
她活着,这盛世,才算数。
他是权力中心的大学士,轮回六世的疯子。这点失控,才是真正的他。无论他如何沉默远离,如何温和克制,当威胁真正指向她时,蛰伏的野兽便会撕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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