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清驾着马车驶离军营，熟练地在敦煌城的街巷里穿梭。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偶尔有商户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传来。马车逐渐驶向住宅区，赵社长家在通惠巷，这里住得都是些家境殷实的富户,巷口立着半尺高的青石界碑，房屋皆是砖木结构, 青砖黛瓦，院墙高约丈余，瞧着规整气派。

马车在一扇朱漆木门旁停下，涂妙真想到自己的纺织事业即将起步，心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可是下车后，她忽然想起纺织用的机器还没运过来。

这要怎么开工？

她暗道糟糕，急忙转头对裴容清说：“郎君，我们现在赶紧去木匠那里，得先把织机、缫车那些都运过来！”

裴容清闻言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放心吧娘子，我早就托人帮忙运过来了，都在赵社长家里安置妥当了。”

涂妙真惊讶地仰头望着他，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忍不住再次感叹他的细心。

院门半掩着，显然主人早已在家中等候。裴容清推开门，领着她走进院子。这是个规整的一进式院落，占地面积不算小，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砖，缝隙里长着几株零星的青苔。

院子东侧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枣树，靠墙摆着几口陶瓮。西侧搭着竹制的菜架，爬满了翠绿的豆角藤，架下还种着几株番茄、黄瓜，红绿相映。院子中央的空地整齐摆着纺织机、缫丝机和络车等。

涂妙真看到这些机器，眼睛骤然亮了，兴奋地跑过去仔细查看。

这些机器皆是按涂妙真之前画的图纸打造的，纺织机由胡杨木制成，机身结实稳重，机架上排列着细密的经线，线轴整齐地固定在一侧，纬线的梭子挂在机旁，梭身打磨得光滑圆润。

缫丝机的转轮呈圆形，轮轴处缠着防滑的麻绳，下方设有盛放蚕茧的竹筐架，旁边还配套着煮茧用的陶锅、挑丝用的细竹篾，件件做工精细。

涂妙真爱惜地抚摸着纺织机，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此刻她见到这些熟悉的东西，心情格外明媚，就像看到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她激动地对裴容清感叹：“这些木匠的手艺也太好了吧！和我想要的一模一样！”

裴容清站在一旁，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眼底也漾起温柔的笑意，应和道：“木匠师傅确实用心，特意按你的图纸反复打磨了好几遍。”他说着提高了声音，朝着主屋喊道：“赵社长，我们来了！”

主屋里立刻传来一阵清脆的应声：“来啦来啦！”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湖蓝色短打的妇人便提着裙摆匆匆走了出来，正是赵青如。

她梳着利落的发髻，插着一支银质簪子，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裴郎君、涂娘子，可算等你们来了！快进屋坐！”

“赵阿姊！” 涂妙真几天没见她，心里格外亲切，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笑着问候：“阿姊近来可好？这几日劳烦你多费心了。”

“好得很！”赵社长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脸上，笑道：“看你这精神头，比刚见那会儿好多了，阿姊真为你开心。”

三人站在院子里寒暄了几句，赵社长便拉着涂妙真的手说：“我托人从张掖蚕户那里收了些蚕茧，都给你准备好了，快跟我进屋瞧瞧！”

主屋坐北朝南，是三间连在一起的砖瓦房，门窗是木质格扇门，上面雕着简单的莲纹。屋内陈设简洁实用，正中摆着一张方桌，墙角立着一个木质衣柜，柜上摆着一个花瓶，插着几枝说不出名字的花。

屋角的空地上，整齐地摆着五六个竹编大筐，每个筐里都装满了蚕茧，堆得满满当当。

涂妙真连忙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这些蚕茧品相只能算中等，算不上好料子。颜色透着几分微黄，大小参差不齐，有的干瘪塌陷，还有些个头明显偏小，部分茧壳上甚至能看到淡淡的霉点，堆在筐里显得杂乱无章。

她拿起几个放在手里捏，发现质地软硬不均，有的还算厚实有弹性，有的却一按就陷出个小坑，隐约能摸到里面干瘪的蚕蛹。

这样的蚕茧缫丝时，茧丝容易断裂，胶着点也更难处理，出丝率比上好的蚕茧低不少，织出来的丝线粗细也不够均匀。

涂妙真隐隐有些失望，不过好在她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这些蚕茧虽然质量不高，但是织素绢、粗绫这类普通丝绸还是够用的。

赵社长见她微微蹙眉，担忧地凑上前来问：“怎么样，涂娘子？能用吗？”

涂妙真旋即收敛起那丝失落，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笑着点头道：“当然能用！阿姊，咱们今天就能开工缫丝了！”

裴容清送完涂妙真，还要去妙法庵看望摩诃和般若，帮着她们搬完东西，就匆匆离开了。

装满蚕茧的箩筐都搬到了院子里，涂妙真蹲在箩筐边，从里面捧出一把蚕茧，摊在竹编簸箕里分拣。赵青如俯下身，好奇地问：“阿妹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蚕茧有些破损了，得先挑一遍，把破茧、瘪茧拣出来，不然缫丝时容易断丝。”涂妙真一边说着，一边挑出残茧，她见赵青如跃跃欲试，便笑道：“阿姊想要一起吗？两个人会快一些！”

“可是我不太懂……”赵青如踌躇地说。

“这有什么难的？我教你！”涂妙真爽朗地说，将干瘪塌陷的、带着破洞的都拣出几个典型代表，一一展示给赵青如看，“你瞧，这种就不行。”

赵青如接过来，挨个仔细观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很简单的！来试试吧！”涂妙真往旁边让了一下，给她腾出地方。

赵青如学着她的样子，从箩筐里捧出蚕茧仔细挑拣。两人分工合作，不多时就拣出满满一小堆不合格的蚕茧，簸箕里剩下的蚕茧虽仍有大小不均，却都算完好。

纺织的第一步是缫丝，赵青如帮着拎了一桶水，倒在煮茧锅里。涂妙真蹲在土灶边，烧旺柴火，俩人说说笑笑，很快锅里的清水冒出氤氲热气，泛起细密的水泡。

“水温差不多了！”涂妙真用木勺搅了搅锅里的水，水汽带着温热的湿气扑面而来。她抓起一把拣好的蚕茧，顺着锅沿轻轻滑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