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童谣。

无需弹幕提醒，邱渚很快就想起了一位和这两个关键词十分相符的少年御兽师。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道阴郁沉默的人影。

那天在卡林大酒店，邱渚曾见到过她独自坐在墙角的阴影中。

周围人声喧闹、灯火辉煌，那个人却仿佛与众人完全分割开来，身前唯一的亮色居然蛋糕被切开捣碎后溢出的鲜红果酱。

殷无影。

并不是幽怜州人气最高的选手，却是毋庸置疑最神秘可怕的选手。

关于她的赛事录像不少，但大多数只能看见摄像头之下隐隐笼罩的黑色大圆，像一口无底深的黑井。

等到圆形散开时，战斗就已经宣告结束，里面的对手或昏迷或发疯，无一不是一副受到了刺激的模样。关于殷无影作战情况的信息，也全都是借她的手下败将之口，不知转了几个人传出来的。

“嘿嘿……比比。”

一击不成，满脸横肉的黑熊怪笑一声，甩甩脑袋冲回雾气之中。

甩头时，黑熊脸上的血丝随面部动作松动绽开，整个头颅上的肉朝左右两侧摇摇晃晃，像要随着动作脱落飞溅，有一瞬间居然在中间裂开一道缝隙，像个被一刀劈开，又没有完全劈断的西瓜。

赤焰飞童的镜头记录下这一幕。

【我啊啊啊啊，我印象里美面人熊不长这样啊！！美在哪？我终端差点飞出去！】

【都说了是殷大佬诱导进化之后的了。不过不怪你，听说大佬第一次掏这只契兽去登记的时候，已经完成了诱导进化。

没人见过迎宾人熊进化前的样子，就看见一头进化完毕的烂脸大狗熊水灵灵站在登记处，当场把一个工作人员吓出心脏病。

这个事情还挺有名的，《初中生契约最吓人美面人熊》，很多营销号都写过，还上过1515星辰眼——哦，跑题了。】

【殷大佬的进化天赋是罕见的[规则]系进化天赋，即能够构筑出具有特殊属性的一片区域，在这片规则领域里，所有人必须遵守领域主人制定的规则。

而[规则]系进化天赋的人所契约的幻想生物，都会成为规则领域的一块砖瓦，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帮助[规则]发挥作用，所以完成进化之后也都千奇百怪。

如果把规则领域比作一方小世界，天赋持有者毋庸置疑是这个世界的神明，而ta的契兽们就是ta执掌世界的旗子和工具。】

如果图青本人在这里就会知道，[规则]系进化天赋和当时秘匣珍宝蝶的技能有不少相似之处，但不论是面积、灵活度，还是持续时间，都不是珍宝蝶的“璀璨阵地”能比得上的。

【一般规则领域的[规则]都比较简单，大多是极寒、高温、无光之类的，再万用一点就是攻击力加持、速度加持。不过殷大佬持有的[规则]是什么嘛……

嘿嘿，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这解释啥呢！】

【这又不怪我！我们只知道殷大佬规则领域的[规制]和她那只送客娃娃高度挂钩，具体和某种童年游戏相关，但至今还没人破解过她的规则领域，我们又怎么能给别人解释？】

邱渚和岑十三这边，在黑熊冲入雾气之后，那道机器卡顿一样的童谣又悠悠响起来。

“啦啦啦，啦啦啦……红灯渗在巷子里，是谁身上雨珠滴……”

黑熊消失不见，水上除了那道半人高的黑影，就只剩水草黑黢黢的影子，机械呆板的童谣在惨白雾气中袅袅回荡，像一台在无人之地迟缓运转的斑驳机器。

“啦啦啦……红灯灭时风卷地，新衣贴骨凉兮兮。啦啦啦、啦啦啦……”

“红灯绿灯……小白灯——！”

岑十三等童谣落下，转向邱渚的同时微微皱起眉：

“它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

“安静，别动！”

邱渚身体僵着，厉声提醒，但已经来不及了。

“懂”还没出口，刚刚消失在迷雾中的黑熊，鬼魅一般冲出，以根本无法闪躲的速度向岑十三撞来！

岑十三瞳孔一缩。

只听一声闷响，好像是某处骨头被撞断的声音，岑十三的身影已经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砰！”

“嘿嘿，比。”

黑熊重复上次的动作，再次藏入迷雾之中，这次邱渚在天空上，看清了它头颅裂开之后，头骨之内的景象。

那是一蓬还在鼓动的嫩红血肉。

清晰的肌肉纹理、厚实的脂肪、热气腾腾的筋肉，还有一只不甘望向天空的、失去眼皮包裹的眼球，争先恐后地从细缝之中挤出来，像要生生扯下眼前之人的一块血肉，但很快被黑熊的皮毛挤压吞没。

刚刚的诡异场景邱渚尚且还有心理准备。

但这次的视觉冲击，让饶是已经直面过很多次焦土堕兽的邱渚也心脏一停，被这血肉模糊的情景惊得动作一顿。

“嘻嘻。”

远处又传来童稚的轻笑，好像在嘲笑两人的狼狈，岑十三“哎呦”了几声，拽着旺财的狼爪子从地上爬起来。邱渚乘蘑菇降落，向岑十三问道：

“没事吧？”

没被裁判救走，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刚刚的攻击邱渚旁观都心惊胆战，岑十三居然还能无碍地进行活动。

想起刚刚那一幕，邱渚皱了皱眉：

“你没有听见刚刚的童谣吗？怎么不等一下再活动？”

即使是想以身试险，也未必太胆大了点。

岑十三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停下？”

“红灯绿灯小白灯，很经典的游戏。喊口号的人背对其他玩家，其他玩家可以在这时向喊口号的人移动，但喊完‘小白灯’时，所有人需要原地停住，否则被转身的喊号者找到，就会立即淘汰。”

邱渚在图青的资料中见到过关于这句童谣的描述，几乎所有殷无影的手下败将都对这段童谣有极大的心理阴影。

放到殷无影的规则领域里，“动了”的结果不对应淘汰，而是对应被迎宾人熊暴揍一顿。

——当然，如果没有像岑十三这么强悍的抗揍能力，和直接“淘汰”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邱渚原以为岑十三必定查到了这些信息，所以在确认她已经听到了童谣后，就没有多做提醒。

“……”

岑十三沉默了一下，嘟哝：

“我是查了一些，但详细情报也是需要钱的……再说百密一疏……”

“不过经此一遭，我们也摸清楚了殷无影领域里的主要规则。而且，似乎只有移动身体才会被攻击，像你刚才提醒我一样说话就没有大碍。

接下来只要想办法接触到那个唱歌的'喊号者'，是不是就能破解规则领域了？”

虽然对童谣知之甚少，岑十三至少知道眼前的一切是殷无影所为。

“试试吧。”邱渚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在锈蚀卡顿的歌声中，两人试探性地踏上湖面，发觉这湖面看起来漆黑不见底，实际却是可以站人的。

两人原本打算趁歌谣没停，一口气冲到湖心，孰料黑熊再次从雾气里冲出来，熊掌挥舞如同铁扇，脚下湖水更是变得黏腻绵软，像陷入无边的发丝之中，连行走都困难，更别提在黑熊的严防死守下走到湖心。

刚刚两人在岸上，这黑熊才放她们一马，两人一展现出前进的意图，黑熊立马就露出了攻击性强的一面。

想要直接飞到湖心，也是痴心妄想，脱离岸边后，蘑菇刚带着邱渚起飞，满湖黑水居然向它伸出水草般的水柱，密密麻麻将它缠上。为了保存体力，邱渚干脆不试了。

几轮过去，两人前进了目标距离的一半左右，期间各没有保持静止被黑熊袭击了几次。

她们也尝试过强行攻击黑熊，但在歌谣没有停下时，黑熊一经攻击就会撤入大雾中，两人准备启程时又再次出现。

而当她们违反规则时，承担“惩戒者”身份的黑熊又好像经由殷无影的[规则]加持，变成了无敌状态，皮毛硬得能挡导弹，防御力不知提升了多少。

想要出手帮忙，换来的结局就是被迎宾人熊一起毒打。

谁动得更厉害，谁被撞得更狠。

“红灯绿灯……小白灯——”

童谣再次停下时，抱着狼脖子cos雕塑的岑十三语气都带着精疲力尽：

“我们能不能和殷无影同学打个商量，明天天亮再接着打？”

【支持，我看都要看累了……】

【本来说看完这场架就去写作业，结果作业还没写，我看比赛要困到睁不开眼了。】

可惜没人回应他们的愿望。

湖中心的低矮黑影一动，缓缓地转动身体，随着它转回身躯，那似有似无的窥视感随之消失。

“汪汪！”

扑通一声，只见岑十三倒在黑水之中，大惊失色的旺财慌忙舔着呈“大”字躺在黑水中的人类，引来邱渚侧目。

“……你不是野狼吗，怎么也会狗叫？”

是谁说旺财是野外捡来的狼崽子，和从小被家养的幻想生物不一样来着？

“——！”

旺财凶凶地撇过头，开始一声不吭地舔舐岑十三脸颊，直到人类将它的脑袋推开。

“好了好了，我还没死呢……但是再这样下去，还没摸到送客娃娃的边，我就已经被累死了。”

岑十三语气沧桑。

邱渚沉默以对，承认岑十三说得是对的。

说实话，迎宾人熊每次的攻击并非完全无法抵御。但这规则领域的恶心之处就在于，只要摸不到送客娃娃，不知何处窜出的人熊和难以预料何时停下的童谣，会一遍遍消磨对手的精力。

而越往后，对手和契兽的体力就越差，越容易被送客娃娃抓到把柄。

而殷无影只需以逸待劳，坐视对手被消耗一空就好。

这就是规则系进化天赋持有者的特殊之处，在规则没被破解之前，在特定情况下对敌人有几乎碾压性的杀伤力。

要是换慕容星河在这，也早被她和岑十三围殴败逃了。

“啦啦啦，啦啦啦……红灯渗在巷子里，是谁身上雨珠滴。

绿灯照在病床旁，照见旧衣叠成梯。

片片白灯挂树梢，红身红面穿新衣。

红灯灭时风卷地，新衣贴骨凉兮兮。

嘻嘻嘻、嘻嘻嘻……”

诡异滞涩的童谣再次飘荡在白雾中，远远近近飘渺难寻，有种被这声音包围无处可逃的窒息之感。

邱渚所幸一同坐下，不再吝啬这一句的前进时间，开始专心思考破解之法。

蘑菇咕噜一下就瘫在地下，菌盖软趴趴地化成一滩水。

……任何规则领域都不是无解的。

尤其是像殷无影这种禁忌繁多、加成霸道的规则领域，如果对手在领域内面对极端劣势，那么规则领域一定要给予对手可以破解的提示线索，来实现平衡，否则规则领域是无法成型的。

根据她在图青资料中了解到的情况，殷无影的迎宾人熊和送客娃娃，一个能量波动等级5，一个能量波动等级4，且都是进化一阶。论硬指标并不比蘑菇和大嘴厉害。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岑十三。

两个至少实力相似的对手在这里，殷无影怎么可能是完全胜利在握的？

一定是她们还没找到这处规则领域的漏洞。

只是……这漏洞究竟在哪里？

这时旺财走过来不情不愿地碰碰邱渚胳膊，她朝一侧看去，发现岑十三侧躺在黑水中，看似累瘫了过去，嘴唇却在以微不可查的幅度蠕动：

“我发现，那个迎宾人熊有个弱点——”

低低的声音被送到邱渚耳边。她愣了愣：

“什么？”

“它有点傻。”

“别这么看我——它真得有点傻。刚才在我违反规则的第一轮，它原本想要先撞我，但你出手想要试探它攻击力，它又突然转向了你。”

岑十三顿了顿，眼中闪动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好像在讽刺迎宾人熊智商低下，

“我觉得……它同一时间好像只会锁定一个人。”

邱渚瞬间就get了她的意思。

她之前一直在观察迎宾人熊和送客娃娃，思考受殷无影诱导进化之后的它们究竟在服务于怎样的规则，一时间倒没有关注到迎宾人熊的行为细节。

“你的意思是——”她打了个手势。

岑十三笑逐颜开：

“对对对，我就是那个意思。”

蘑菇：？

旺财：？

它们茫然地思索一阵，然后不约而同作出决策：

算了，她们咋打自己咋配合吧。

扔掉脑子快乐做兽。

“啦啦啦……红灯……绿灯……小白灯——！”

歌谣再次停下时，雾气中巡视的干瘦黑影忽地一顿，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锁定了湖上那个嚣张走动的人影。

“……嘿嘿嘿，比比。”

它发出低沉且恶意满满的笑声，空洞诡异的呼啸在喉咙中回响，在原地蹭蹭爪子，便向那道人影悍然冲去！

“呼啦！——”

眼前黑影飞驰而来，连雾气都被带出尖利啸音，邱渚没有乘蘑菇，反而将它抱在怀中，终于在黑影接近时停住脚步。

自己已经停止活动，但黑影仍然速度不停，盯着在自己视网膜上急剧扩大的黑影，邱渚额头渗出一滴冷汗。

……五米。

三米。

一米。

在那遍布横肉和溃烂血丝的熊脸和自己只有不到十厘米距离时，迎宾人熊终于猛然停住。

因为它的身后突然飞来一粒石子，用它裂开的西瓜脑袋想，都知道不会是凭空吹过来的。

紧接着传来人类嬉笑的声音：

“小熊，回个头。”

“呼哧……呼哧……”

邱渚几乎能听到迎宾人熊低沉的喘息，看见虬结干涸的毛发在冰寒空气中微微颤抖，血腥和腐烂相混合的异味铺面而来，令她从肺腑之中升起一股想吐的欲望。

迎宾人熊充满恶意的双眼死死锁定着邱渚。

邱渚抱着蘑菇，同样以直视回敬，保持身体不动。

又一块不知哪来的石子扔来，这次直接砸到迎宾人熊后脑，险些砸开人熊头上的大缝。

……熊面在一瞬间变得极其狰狞。

下一秒，黑熊转身，向身后疯狂挑衅它，一直动个不停的岑十三凶狠扑去！

这一刻邱渚好像听到了心脏在胸腔中狂跳的声音，血流冒着热气不断涌上大脑。

和一头猛兽，还是一头形态神似死尸的猛兽对视的冲击很强烈了，如今迎宾人熊撤开，邱渚后知后觉地感到四肢发软，一个不小心就把蘑菇摔到了黑水中。

“……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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