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南地各州也没有六七月里那般湿热了,路过某些山区时早晚甚至还格外凉快。
兴武帝到底是个见过各种大世面的开国皇帝,无论东胡的扰边还是太子的多病都没让他燥怒太久,毕竟焦躁愤懑都没用,先南巡着,京城的事等回了京再操心。
帝驾继续按照日行百里左右的速度朝着益州的泸州郡行进。
天气凉爽,庆阳不再时时地闷在马车中,每日断断续续都会骑上三个时辰左右的马。
今早帝驾离开了蔺县,进入了叙县辖地。
虽然帝驾只会在这种小县城停宿过夜,但小县城的政务也要过问,所以兴武帝会提前派遣哨兵去知会前方即将经过的县城知县早早到辖区边地等待接驾,然后他再在路上问政。
帝驾的车帘高高挑起,兴武帝坐在里面,庆阳与叙县知县杨节骑马并肩走在帝驾一侧,兴武帝问了半个时辰左右,问完就把杨节交给女儿了,他放下帘子在里面看书,同时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因为路上没什么事干,秦炳也留在了父皇的车驾旁边,他在妹妹前面观察路况,张肃、樊怀忠在小公主后面护驾。
趁着父皇问政的时候,庆阳早把杨节打量了个彻底。
巧的是,这个杨节竟然是去年春闱的一位三甲同进士,与溜进去参加殿试的小公主也算同科了。
杨节今年才二十二岁,身高容貌都平平,肤色是经常劳作晒成的麦黄色,身上是绿色的七品知县官袍,刚开始回答父皇的问题时他声音还有些紧张得发抖,慢慢地才习惯冷静下来。
叙县这两年的政务父皇都问过了,庆阳也不喜欢问一些暂时无法查证的官员们容易敷衍糊弄的问题,走了一会儿,她指着几步外山脚下一条半臂来宽流淌着浅浅一层溪水的溪沟问:“最近本地下过雨吗?”
之前路过扬州、福州、赣州、荆州、交州以及黔州的某些青山,庆阳也时常会看到这种山脚下的小沟渠,询问官员们时,有的说是源自山上的溪流泉眼,有的说刚刚下过雨山上的积水慢慢汇聚下来形成了小溪,待雨季过了小溪便断水了。
杨节道:“回殿下,本县已经连续十一日没有下雨了,不过山间多泉眼,水流蜿蜒而下,便有了这条小溪。”
庆阳感慨道:“南方果然多水,难怪到处都是青山连绵。”
秦炳在前面笑道:“现在是觉得舒服了,可
是盛夏的时候也是真的热啊,躲树荫里都不管用,我还是更喜欢北地,下雨就痛痛快快地下,晴了也是干干爽爽的晴。”
庆阳指着溪沟里清澈的水流道:“二哥还记得那年北巡时我们经过的凉州东南诸县吧,包括凉州东部以及晋州西部,那一带几乎处处都是黄土丘陵。我的意思是,如果那边的丘陵也能如南地这边长满树木,连片的树根以及灌木野草便能固定泥土,使得下雨时汇入渭河、泾河、洛河、无定河等黄河支流的溪水也如这些山溪一般清澈,那么黄河水可能也会变得跟长江、赣江等大河一般清澈少沙,沙子少了,黄河中下游的河床便不会继续堆积,才能彻底根除黄河水患。”
车里,兴武帝看向车窗,透过薄薄一层纱帘,依稀能看清小女儿白皙的侧脸。
知县杨节刚赞叹完小公主的奇思,秦炳便泼了一大桶冷水下来:“说得容易,凉州那边天干少雨才使得处处丘陵都是黄土,树种落在那边也活不了,久而久之那边的山才成了秃子,这是老天爷不让那边长树,不让黄河水清,妹妹想得再美也只能想想,治黄河还是修筑河堤最管用。”
庆阳:“事在人为,朝廷能组织人力修筑几千里长的河堤,便也能让黄坡长出绿树。”
秦炳:“不一样啊,河堤是沙土堆建的死物,只要人不停地往那堆,堆到登天都有望,可是树要有水才能活,咱们就是有足够的人手闲钱把那些黄土山坡都栽满树,结果栽完没几天树啊草的都**,那不是白忙一场?”
庆阳朝二哥的马屁股甩了一鞭子,骏马便驮着唠唠叨叨的主人往前跑了。
秦炳大笑:“哈哈,妹妹也有说不过我的时候,行,我去前面看看,不跟你争了。”
庆阳才不是说不过二哥,只是这种事争辩无用,得派个干吏挑选一地真正去尝试才知道究竟可不可行。
杨节没敢插嘴王爷与公主的斗嘴,但他看出小公主因为敬王的冷水不高兴了,思索片刻,杨节道:“微臣没去过凉州,不知道那边的黄土坡究竟是何地形,但微臣祖籍云州,家乡周围全是丘陵,当地百姓为了耕种,便在丘陵上开荒了一条条狭窄的田地,形似梯子,故而百姓多称之为梯田。”
庆阳惊讶道:“你们那边也有梯田?”
庆阳为何会有让凉州的黄土山坡变成绿山的设想,便是因为她在南地见过一些坡田,有的只是当地百姓开
荒出来的小小一片,种些茶树或青菜什么的,有的是世代耕种开荒了整整几片山丘,全部用作了稻田。
庆阳就想,让百姓去种野草野树百姓肯定不乐意,朝廷也没有那么多的闲钱专门用于此事给百姓们发工钱,闹不好还会出现白领银子不干活的弊端,但如果让百姓开荒种庄稼,再辅以粮种农具支持、免税减税的国策,百姓能多得一份粮食,如此就算辛苦些也会有勤劳的百姓愿意去做的。
于是,遇到有成片梯田的县城,庆阳特别考察了几位郡守甚至知县的才干,可惜那些梯田多是当地百姓祖祖辈辈一代代开垦所得,非现任官员之功,至少庆阳问过的几位官员只是组织百姓维持了梯田,没一个尝试鼓动别地百姓去开垦新的梯田的。
究其原因,一是百姓现有的耕地已经够用了,开荒过于辛苦且收效甚微,毕竟南地的山上全是老树盘结,挖树根累,前面几年泛滥成灾的野草更是影响庄稼产量,二是官员们不想费力不讨好,开荒三年显不出政绩,只会便宜后来官员。
对于绝大多数的官员来说,能完成朝廷的政令就能交差了,有能力有野心的官员会选择更省力省心的途径提升政绩,只有既有能力、一心为民且能吃苦耐劳的极少数官员才会不畏艰险地去啃一些硬骨头。
人心如此,庆阳不会苛责那些虽然平庸却也尽职了的官员,她只是渴望能为她所用的贤才。
杨节不知道小公主所想,只如实地回答故土梯田的问题。
庆阳这才知道杨节的父亲是个里正,杨节少时就读书了,但每到农忙他都会跟着家人去梯田上帮忙,像旱季如何蓄水引水雨季如何排水这种琐事杨节全都知晓,小公主有兴趣听,他便也讲得特别细,甚至提到了稻田里的一种名为红螯虾的野味。
吃惯珍馐佳酿的小公主居然被挑起了食欲。
杨节:“……现在稻田里也能捞到一些红螯虾,只是不如盛夏时节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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