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司家老宅的早餐桌沐浴在晨曦中,空气里残留着烤吐司和咖啡的香气,但气氛却与往常有些微不同。
林雨小口啜着司砚沉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加了特殊营养剂的果汁,看着对面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人类。
司砚沉面前的煎蛋几乎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时不时飘向窗外,又强作镇定地收回来。
“小雨,”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略显心虚,或者紧张,“那个……徐助刚来了消息,公司那边突然有点急事,我得去开个会。啊就是单纯开会,我直接去会议室就行,办公室都不用去的!”
他顿了顿,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温室昨晚完工了,还要今早调试下设备,忙完了会有人接你回去,还有盆栽。”
少年放下杯子,乖巧地点点头:“好,早点回来。”他瓷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墨绿的瞳孔里映着人类略显紧绷的样子。
树精已经不再担心人类到了办公室发现发财树不翼而飞这种小事。
相反,他正愁着要怎么告诉老板,你的园艺师兼男友,或许还有未婚夫,其实不是人类,而是你办公室里那颗两米高的盆栽树……
直接被撞破了也不错……想不出办法的树精颇有些破罐破摔的冲动。
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正装男人,装作无事地几口吃完了早餐,手心冒汗,既为即将到来的求婚兴奋紧张,又因这小小的谎言而对上少年清澈的目光时感到一丝心虚。
他几乎是仓促地站起身,揉了揉未来配偶的头发:“那……我尽量早点回来!”说完,便像一阵风似的刮出了餐厅。
听着跑车引擎声远去,林雨轻轻呼出一口气,准备去庭院看看他即将告别的“弟弟妹妹”们,管家却恭敬地出现在门口。
“林先生,司先生请您去茶室。”
老宅里采光最好的一角,司父正娴熟地侍弄着一套紫砂茶具,水汽带着普洱特有蜜糖香气,缓缓升腾,盖过了林雨身上极淡的属于雨后林木的清新气息。
儒雅的中年男人示意少年在对面铺着软垫的藤编椅上坐下,笑容是长辈式的温和。
“来,小雨,尝尝这个。朋友送的,说是有些年头了。”司父将一盏澄亮的茶汤推至少年面前。
林雨小心端起,嗅了嗅,根据有限的人类品茶反馈知识评价道:“很香。”
“香吧?这茶树,据说长了百来年了。”司父似是不经意地提起,目光落在窗外一株高大的乔木上。
“我也算半个养树人,院子里的树大部分是我年轻时候种下的。我有时候会想,从年龄上,养树刚好和养猫猫狗狗相反吧,我们人的一辈子,对它们来说,可能只是一段很短的时光。”
林雨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微微收紧。
男人继续慢悠悠地说着,语气带着文人特有的感慨:“你看院里这些树,我看着它们栽下,看着它们一年年长高变粗。而我呢,头发白了,精力也不比从前了。”
“您还年轻……”
“人啊,说起伴侣,总是希望和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可对我们养树的来说,自己白了头,这些沉默的朋友或许才刚刚成年不久。”
他啜了口茶,目光温和地看向林雨:“有时候也挺羡慕的,生命那么长,该见证了多少变迁呐。
“唉,我是没法陪着它们终老了,还好,我还有几个孩子,还会有更多孙辈,可以继续照顾它们,我可是已经把这条写进遗嘱了……”
树精无法去确认这是不是长辈在明示不接受这桩跨物种的姻缘,但提醒了他,这几天千愁万绪的,却偏偏忘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寿命差……他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作为一棵树,时间的概念是模糊而漫长的,
即使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但依然本能地知道,自己在树中也算极为长寿的一类。
而人类……最好的情况也不过百年光阴,对树精而言……只是年轮上短短一截的时间……
司砚沉也想和伴侣终老吗?
为什么不呢……
那么,自己所谓的“报恩”,最终带来的,只是无法逆转的、长久的别离与刻骨的伤痛?
此刻的陪伴与贪恋,是否最终会成为司砚沉本该圆满幸福的人生图卷上,一个……终将吞噬快乐的负累?
“司先生,”林雨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满室的茶香,“如果……如果有一天,没办法再在院子里照顾它们了,怎么办?”
司父像是觉得这问题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宽容地笑了笑,语气笃定而自然:“那当然是给它们找一个最理想、最合适的归宿。比如,找一片水土丰茂的森林,把它们好好地移栽回去。嗯……不如说,那才是它们应该在的地方。不是吗。”
——最合适的地方。
这句话像最终的判词,轻轻落下,却重逾千斤。
林雨低下头,浓密的睫毛颤抖着,视线落在杯中晃动的、深沉的茶水里,看见自己同样动荡不安的倒影。
一根微不可见的细小根须从指尖探出,又迅速缩回。
他明白了。从任何方面来说,自己都不是人类合适的伴侣,甚至连相伴到老都做不到。
这些日子,这荒谬的,甚至反过来依赖着人类的,所谓“报恩”,该适可而止了,在给人类和自己留下更多悲伤之前……
“……您说得对。”少年抬起头,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礼貌亲切的微笑,“回归森林,最好。”
另一边,市中心公寓的顶层阳台,已彻底改头换面。
玻璃穹顶将秋日阳光过滤得温暖而不灼人,智能灌溉系统正在做最后测试,喷出的细密水雾在光照下折射出迷你彩虹。
各类绿植已被妥善移植到定制的环保材质花架上,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和植物香气,几株开花植物甚至兴奋地微微摇曳着叶片。
徐天穿着一身笔挺西装,与这自然仙境格格不入。
胸前依旧挂了各式辟邪饰品——十字架、佛牌、太极图、甚至还有一只小小的守护天使,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温室环境的控制界面。
他缩在一个角落,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是如护身符般五花八门的祈祷,和对金钱的爱语。
司砚沉则刚刚从衣帽间里再次确认完毕,额角甚至因为紧张和反复折腾冒了一层细汗。
他换下了早上那套“工作需要”的严肃西装,穿上了一身林雨曾无意中称赞过,“看起来很暖和很温柔”的浅咖色羊绒针织衫和米白色休闲裤,柔软贴身的材质勾勒出他锻炼得极好的身材轮廓,又添了几分居家的慵懒和亲和。
头发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又紧张。
他第无数次调整了手中那个深蓝色丝绒戒指盒的角度,又对着玻璃反光检查自己的表情。
“徐助!”司砚沉猛地转头,对着角落那丛“龟背竹”方向喊,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干,“表情!表情管理!你怕什么?小雨还能吃人吗?”
“还有Plan B的音响确认了吗?万一彩虹光晕出不来,至少自然音效要跟上!”
徐天从平板后面露出一只眼睛,他绝不容忍上司对自己专业能力的质疑:“放心吧小司总!都是在森林雨林里录的!从晴天到暴雨都有!备用的灯光和音响也连接上了!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他又迅速把平板挡回面前。
司砚沉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平复那颗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心脏。
他环视着这个为心上人打造的绿色伊甸园,想象着林雨看到这一切时那双骤然亮起的、盛满惊喜与感动的眼睛,心中瞬间被汹涌的爱意和期待填满,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
是派去老宅接人的员工发来的消息:【司总,林先生和所有绿植都已安全接到。车辆已进入地库,预计五分钟后抵达顶楼。】
林雨抱着那盆从芳町救回来的、如今已精神许多的小南天竹下车,看着几位熟悉的肌肉大哥们,以一种与体型极不相符的轻柔与谨慎,将后座上那些从老宅庭院搬来的、从品种和价格来说都不算珍贵的盆栽一一请出,稳妥地安置在特制的搬运推车上,然后护送进直达顶楼的专用电梯。
少年的心情却如同怀中南天竹那些尚未完全舒展的、微微蜷缩的叶片,蔫蔫的,沉甸甸的,提不起精神。
树精知道,所谓紧急会议,大概只是不想让他提前看到温室最终模样的借口。
他努力将司父茶室里那些萦绕不散的话语暂时驱离脑海,告诉自己,至少要先好好地、认真地欣赏这个司砚沉精心为他准备的、昂贵的礼物。
电梯无声而快速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
打开玻璃门时,即使林雨自认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依然让他呼吸一滞,彻底怔在原地。
眼前不再是熟悉的、开阔而冰冷的现代化阳台,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微缩的、生机勃勃的绿植天堂。
灿烂却不灼人的阳光透过巨大的弧形玻璃穹顶洒下,被滤成温暖的金色光斑。空气是湿润的,混合着肥沃黑土、鲜嫩绿叶、腐殖质和花草香的复杂气息。
自动喷灌系统显然刚进行过工作,无数细小的水珠凝结在叶子的尖端、边缘,如同亿万颗晶莹剔透的晨露。
所有他熟悉或陌生的绿植,都被以契合它们生长习性的方式,安置在高低错落、精心设计的花架和区域里,每一株都精神抖擞,仿佛活在惬意的故乡。
“小雨,怎么样?温室……”司砚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巨大的期待。
林雨闻声转过头,看到人类就站在几步之外的光影交汇处。穿着那身自己喜欢的柔软毛绒衣服,整个人笼在温暖的光晕里,眼神亮得惊人,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显而易见的紧张。
司砚沉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自然地、坚定地牵起少年微凉的手,引着他一步步走入温室的心脏地带。
脚下是仿苔藓的柔软地毯,每一步都悄无声息。周围是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色,仿佛将他们温柔地包裹起来。
徐天躲在巨大的龟背竹后面,手指颤抖地戳了一下平板。
瞬间,灌溉系统再次启动,细密的水雾喷洒而出,弥漫在空气中,光线透过水雾,形成了一道巨大、朦胧而梦幻的彩虹光晕,将他们温柔地笼罩其中。
舒缓而空灵的森林背景音响起,参与了上司人生大事,并成功完成任务的助理靠着玻璃墙滑下,无声地深呼吸,双手捂住了心口,平板则平躺在一旁叶片的阴影里。
在弥漫的、带着彩虹光晕的水雾中,司砚沉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林雨,双手紧紧握住他微凉的手指,他能感觉到少年指尖细微的颤抖,和自己掌心因激动而渗出的潮湿。
“小雨……”声音因为承载了太多汹涌的情感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遇见你之前,我的人生就像一份早已书写好的、乏味的标准答案,按部就班,乏善可陈。甚至……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心动……”
他凝视着林雨微微睁大的、盛满了迷离彩虹和水汽的眼睛,仿佛想要透过这层美丽的表象,一直望进他灵魂的最深处。
“但你出现了。像一颗被风吹来的种子,落进我贫瘠的土壤里,然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你让我明白,我总觉得生命中缺失的那部分,是爱。是你。”
他松开一只手,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单膝跪地。
最终仰着头,像仰望星辰,仰望宇宙的生命之树那样,打开了已被他温焐热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里面没有璀璨夺目的钻石,也没有奢华的金饰,而躺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叶片组成的玫瑰。
花瓣是由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片片收集起来的,自己的发财树小男友本体上,自然脱落、保存完好的叶片。
在实验室的帮助下,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它们原本的墨绿润泽、坚韧的质感和清晰的脉络,此时,仿佛还带着晨露的湿润和生命的光泽。
中间则是那枚定制的,爱人眼眸般的墨绿色宝石,铂金的戒环隐在叶片中,反射着宝石的光泽。
“林雨,”眼神诚挚而灼热,像最虔诚的信徒,等待着来自他唯一神祇的回答。
“我爱你。不因为你是什么,只因为你是你。和我结婚吧!让我们从此扎根在一起,一起看遍生命里每一个平凡的日出日落,共度往后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温室里仿佛连植物的呼吸都暂时停止了,只剩下极其细微的水雾喷洒声和那悠扬空灵、仿佛来自天堂的背景音乐在轻轻回荡。
林雨呆呆地看着那枚独一无二的“戒指”,看着跪在眼前、被彩虹与水雾温柔包裹的男人,也看着他眼中几乎要将他灼伤、融化的浓烈爱意。
不久前那些关于时间、生命、归宿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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