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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集资

穆祺在椅子上缩了很久,直到所谓“历史回响”的最后一句话在耳边消失。

系统照常是高深莫测的神秘作风,即使答允了展示历史变动的影响,泄漏出的资料也少得可怜。这不知道从哪里扒出来的文案啰哩啰嗦说了一大堆,可核心大概只有两句。最核心的一句大概是极尽夸张的描述大安的外贸能力,什么“工业貔貅”云云——虽然不知道这样中二的称号从何而来,但其内涵也并不出穆祺的意外;毕竟在原版的历史上,大安就已经被人尊奉为“银泵”,像水泵一样抽走了全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银,永无休止且永无疲倦的制造业怪物……真正让他惊异的,是所谓“五十万匹”。

区区上虞一地,一年就能织出五十万匹布……穆祺向后一倒,捂住了眼睛。

……这种级别的速度和质量,必定意味着一次全范围、高烈度的产业升级和产业扩张。而一次产业升级所需要的开销……

世子两眼无神,呆滞无神,终于悠悠叹气:

“真要当裤子了……”

·

总的来说,海刚峰的信确实给穆国公府的日程制造了巨大的变动。技术图纸和工匠都是现成的,但搭建纺织作坊的第一桶金却是千难万难。购入土地打造机器分发工钱,哪一项都是耗费惊人的现金黑洞,绝不是一点小打小闹的挪借可以满足的。世子说要“当裤子”,但实际上,就是把国公府上下的裤子都当个干净,也别想填上如上的任何一个大坑。

事情逼到了眼前,世子也没有别的办法,除了咬牙切齿的搜刮干净府库的剩余之外,就只有设法给勋贵子弟中玩得熟的几位朋友送消息,托他们借钱周转周转。

自穿越以来数年之间,穆祺虽然在研发上投入了金山银山无可计算的资金,到底也不是坐吃山空的败家子;虽然研发出的大半都是火箭发射和炸药制备这种干烧钱的屠龙术,但也改良了造纸术与印刷术之类可以大量推广的民用技术,还开了不少承印书籍的作坊。而这些作坊的本金,就有不少是勋贵子弟中凑的股份。

即使有全新技术的加持,穆祺祺事也没有那个虎躯一震周围人纳头便拜的本事。先前能挪借到本金,大半都不是因为京城的上流社会真从新技术中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光辉未来,而纯粹是看在穆国公府的面子上搞一搞

勋贵间的团结友爱而已。只不过新技术毕竟是新技术,这几年国公府的印刷作坊在京中稳步推开,靠着价格便宜纸张轻薄和印刷清晰占领了不少的市场,尤其在科举辅导书领域大放异彩(你都想不到一本薄书对书生是多么大的福音),逐渐也成了稳定的现金奶牛,利润颇为可观。

靠着这个成功的先例,这一次集资的难度就小了不少。消息放出去后不过一日三餐,相熟的勋贵就都派人上门送来银子,顺带着阿谀奉承一通吹捧,话里话外都是殷殷合作的诚意——在被先前孝宗张太后的两个侄儿阴过一次之后,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忌讳起了勋贵外戚私下的结交,皇城司一向看得都极是紧密;虽然穆国公世子青云直上权掌机要,俨然有复兴勋臣荣光我辈义不容辞的模样,但京城中的上层也没有几个敢光明正大上门道贺,生怕被误伤为结党。

直到今天世子搞集资,勋贵家的大佬才迅速出手,送来的股本比往常足足多了三倍不止,话中也并不关心什么回本和利润,暗示基本非常明显:这就是给世子升官的贺礼。

……说白了,这连自由资本主义都算不上;纯纯就是个为所欲为恶臭之至的封建权贵吃相,当真是可悲之至。而更为可悲的是,就算是这样完全依赖于权力和地位所进行的资本运作,居然也比当下这死水一摊的局面要进步得多。无论京中的权贵是抱着什么心思投的资,他们送来的钱好歹还能流入先进生产力的扩张与增殖中,而非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奢侈消费和土地买卖里。粗鲁野蛮的资本比循规蹈矩的贵族更代表未来,这就是地狱笑话之一。

为了这一丁点的进步考虑,世子还是收下了所有人交来的股本,并命人一一登记造册,预备着将来发放利润。他倒也不奢望着能用这点利润改变上层根深蒂固的观念,只是觉得无论坑蒙拐骗还是权力诱惑,能从贵族手中抠一点钱就是一点。资本的原始积累血腥而又残暴,哪怕在早期多弄一点投资,效果也会大不一样。

这样逐一清点到了傍晚,正打算关闭府门按名册核对的时候,却有个手持国公府令牌的黑衣人悄悄进了角门。此人被一路领进书房,等当面望见世子之后,才摘下遮脸的斗笠,恭敬下拜,却正是闫东楼贴身的亲随,再亲近不过的心腹。

亲随膝行数步,从怀中摸出一张八百两的银票

,双手呈了上来。

“听说世子在筹股份,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还请世子笑纳。”亲随下拜道:“老爷还说了,这些银票都是悄悄送来的,请世子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我们太老爷。否则太老爷一定生气,后面就不好办了。”

世子茫然接过银票,脑中依旧是稀里糊涂:

……不是,这怎么还搞得跟私相授受一样呢?

·

送银票的亲随返回闫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沉沉了下去。阁老府中人声寂寂,唯有书房烛火通明,一老一少相对而坐,彼此的神色都颇为郑重。

听完亲随的回禀之后,端坐不动的闫阁老挥一挥手,侍奉的下人全数回避了出去。只留烛火前憧憧的两个人影。

闫阁老缓缓道:“我知道,你一定很不明白我的做法。”

闫东楼道:“我愚钝,还要请首辅指示。”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这个态度就很好。闫职务……闫阁老非常满意:

“你先前劝我的话,其实我也不是不晓得。如果细细想来,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以当下的形势,本来没有必要与穆国公世子如此斤斤计较。老夫这般执拗,恐怕下面也有不少议论了。”

闫东楼俯首:“儿子不敢。”

只是回一句“不敢”,而不是“没有”,已经说明了闫东楼的态度。恰如闫阁老所说,闫党和他闫东楼心有默契,其实都不太愿意涉足阁老与穆国公世子之间毫无意义的争斗——在诸位下属看来,世子的大刀阔斧仅仅只是落在宗室那些倒霉蛋头上,迄今为止并没有伤触闫党的利益;世子的圣眷又是这样的稳如泰山,难以动摇。这种攻高防厚又不损害实际的强劲开山怪,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撕破脸皮?难道就为了闫阁老的面子不成?

说难听些,闫阁老写青词服丹药拼了命的逢迎飞玄真君,名声早就已经是一败涂地不可收拾。这种脸皮厚如城墙拐弯,生平信条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官场老油条,怎么混到老了心理还这么脆弱了呢?

当老巨婴也是要有资格的。闫阁老又不是飞玄真君万寿帝君那个级别的老仙男,就算是闫党也不可能惯着他。

原本以为闫阁老是首辅到手一时上头,得意忘形之余已经不屑于照顾下属的心思。但现在看来,阁老依旧是宝

刀未老,对形势的把握敏锐一如往常。

宝刀未老的闫分宜哼了一声:

“你们都在劝我,我又何尝不明白?姓穆的小子能拔宅飞升到这个地步,三分是自己的本事,七分是他的家世,九十分都是靠的圣眷——圣上让他掌握机要,是为了遥控朝廷秉持大权贯彻自己的心意,方便病好后顺理成章的将裕王给关回去;只要这个心意没有变,我这个做首辅的就是弹劾出花来也没有用。归根到底,老夫也不过就是制衡着清流,替皇上遮风挡雨的一把伞罢了!”

果然是数十年风风雨雨磨砺出的眼光,老辣精准更甚往昔。这几十日来权掌中枢,虽然与世子对垒中不是没有过翻车的时候,但到底是牢牢坐稳了首辅的这把交椅,靠的就是精准把握皇帝痛点,时刻不忘陛下恩德,制衡手段老辣而又精细——也正因为如此,与世子之间的纠葛就愈发的令人茫然。

小阁老亦觉困惑:“首辅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又为何要……”

“因为老夫还要把这个首辅继续做下去!”闫阁老冷冷一喝,不怒自威:“狡兔死,走狗烹!现在这个局面,是陛下重病后无力秉政,不能不搅和各方勉强凑出的平衡。平衡中最大的变数,就是陛下的身体——老夫明确告诉你,那个李时珍已经奉命进宫诊治,而且明白做了诊断,说陛下的病症不算严重,假以时日必定能恢复。陛下恢复之后,这个局面还能维持吗?”

闫东楼微微一颤,立刻明白了亲爹的暗示:皇帝身体恢复后必定立刻夺回大权,多半还要勒令裕王闭门读书不得外出,设法摧折当政期间已经壮大的储君力量。裕王退居藩府则清流的力量必然要衰微,到了那个时候,为了维持平衡而强行扶持的闫党就变得万分刺眼了!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清流一旦衰微,对闫党的打击就会接踵而至,而且理由都是现成的——闫阁老已经快七十了吧?人生七十古来稀,皇帝给阁老放个假回家抱一抱孙辈,怎么不算是天恩浩荡呢?

不过,闫分宜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是决计不想领会这个恩典了。飞玄真君不喜欢一家独大的首辅,闫阁老就得给自己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长长久久的维持内阁的平衡,甚至方便他继续进步。而纵观满朝文武,能够担当此重任者,也只有穆国公世子了——血厚防高,人又

年轻,就算排资论辈依次晋升,那起码也能在内阁混个几十年的铁饭碗;这样牢不可破的对手,不恰恰就是闫阁老最理想的平衡么?

政治斗争也是讲究个捆绑销售的,特别是在飞玄真君一朝永无休止的斗蛐蛐大赛中。闫阁老早先蹉跎了十几年,是怎么一飞冲天蒙获皇权青目的?除了他自己能吹会舔甘当皇权白手套之外,还因为夏衍夏首辅权势日甚,真君需要个资历深厚的工具人打擂台;而几年前闫党日益兴盛,才刚刚五十的许少湖便被火线提拔入阁,平白捡到了天上掉的馅饼。

所以说,一个人的进步速度并不取决于自己的努力,往往还要看政敌的逼格。闫党依靠捆绑夏党上位,清流依靠捆绑闫党上位,循环拉踩向上捆绑,人类社会就是一个超大号的疯批饭圈。

穆国公世子前途无量,难以招惹?要的就是你前途无量!世子向上爬得越高,闫阁老作为平衡工具的价值就越大,越能够坐稳他辛苦舔来的这把首辅交椅,长长久久的为圣上发挥余热。

这就是宰相调和平衡的长久眼光,这就是多年老官僚有备无患的缜密心计。一群只晓得看眼下利益的庸手,如何能体会阁老的苦心!

“圣上谆谆教诲,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修道如此,做官亦如此。”闫阁老淡淡道:“什么都想和和气气你好我好,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总归还是要斗一番的嘛!既然总归要斗一番,为什么不挑一个合适的对手呢?”

闫阁老当政这么多年,也算把朝局看了个清楚。就算清流一时衰退,皇帝也必定要扶持其余新人和他打擂台。打擂台倒也没有什么,怕的是新人不知好歹不讲武德,骤然幸进之后热血上头,悍然与他这个老前辈斗得昏天地暗日月无光,将朝廷一撕两半彻底分裂,最终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小斗怡情大斗伤身,要是斗到连大道都磨灭了,闫阁老还是自己告老算球了。

在这方面,世子也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到现在为止,那姓穆的小子也就是当场发癫给老前辈下过几次面子而已,但忍辱负重本为官场之常态,只要彼此心有默契能控制住斗争的烈度,那么这种关系仍然是可以持续的。

这一番话精深微妙,的确是在中枢混了几十年的不二心法。即使以闫东楼的精明狡诈,闻之也不由叹服,只是心中仍有

不解:

“既然如此,首辅为何又要我悄悄的去送股本……”

“朝堂斗争嘛,就非得你死我活不可?”闫阁老神色淡定:“送一点股本算什么?老夫和许少湖斗了七八年,每逢十五还常常相约着赏月呢。”

说到此处,纵使闫分宜久经磨砺,心中也不由微微一动。实话讲,他与许少湖明枪暗箭的算计了这么多年,但抛开公事不谈,彼此在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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