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渝有些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他恍惚听见一些遥远的哭声,又或是一个少年声嘶力竭的吼叫。
他问她:“想要我做你的新驸马?”
“不是……”辛湄摇头。
“哦?”他的眉眼更亮更冷,“做你姘头?”
辛湄的眼里雾蒙蒙的:“……嗯。”
谢不渝这次笑了,笑里极尽失望与憎恶。
“殿下?殿下?!”
树影外有人在喊,明显是果儿带着人寻来了。谢不渝拉开辛湄,眼底一片漠然,声音像从严冬里凿下来的冰块,毫无温度:“七公主,该醒醒了。”
果儿冲进来,正巧看见这一幕,扶住差点摔倒的辛湄,难以置信地看向谢不渝。
谢不渝视若无睹,大步走出花园。
猛然风急,一下吹散酒意,被压在深渊底下的悲恨像苏醒的困兽狂奔而出。谢不渝伸手摸上眉尾,擦掉那里残留的温度,却擦不走烙在心里的妒恨与痛楚。
——“说起来,那探花郎的相貌还跟将军有八分相似呢。”
——“赵大人说笑吧?谢将军龙凤之姿、日月之表,又不是什么庸人,非亲非故,怎会有人与其相似?”
——“不敢虚言,见过的人都说相像。琼林宴那晚,江探花从公主府里出来,身穿一袭红衣,碰巧被故人撞见,还以为是将军您回来了呢!”
谢不渝面沉似铁,最后却再一次笑起来,胸膛震动,仿佛有刀贯穿胸口。
*
“殿下,江相公来了,说是来归还衣裳。”
晨风习习,窗柩外鸟语啁啾,临窗的小几上放着刚盛来的解酒汤。辛湄支颐假寐,听见果儿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眸,醒神后,道:“请进来。”
“是。”
江落梅是跟在果儿身后进来的,手里捧着一件叠好的红衣,他穿的则是水天清圆领锦袍,革带上佩戴着一块云纹玉环,看成色,不像是上品的玉器。他束发用的也只是一根乌木簪,与贵气不沾边,倒是衬出了他一身的温润与疏淡。
“草民见过殿下。日前遇雨,周身狼狈,承蒙殿下赐衣,特来璧还。”
辛湄看他手上一眼,淡淡道:“为何这么久才送回来?”
江落梅道:“草民体弱,那天走后,感染风寒,不敢登门冒犯,所以今日才来。”
辛湄不再多问什么,让果儿收下衣服,接着看回江落梅,目光在他身上描摹两遍,道:“你好像不喜欢穿艳色的衣裳。”
江落梅眉宇微动,道:“是。”
辛湄又端详他,良久道:“你眉尾那颗红痣,是生来便有的吗?”
“……是。”
“他如今已没有了。”辛湄想起谢不渝,走下座位,兀自叹道,“朱砂痣,已成一尺疤……”
江落梅低着头,看见一截裙琚从眼前荡过,像被流水卷走的落花。他吸了一口气,问道:“殿下……见过谢将军了?”
“嗯,见过了。”辛湄回答得干脆,“我想与他重来一次,被他拒绝了。”
江落梅抿住嘴唇。
窗外有鸟雀在叫,天朗气清,又是个灿烂的春日。辛湄看了一会儿,走去江落梅身前,问道:“江相公逛过大相国寺吗?”
“没有。”
“今日天气不错,一起去逛逛吧。”
*
辛湄要与江落梅一起逛大相国寺,不止是江落梅本人,长公主府上的亲信都震惊了。
大夏重商,永安乃全国最大的商业交易中心,每月要开放五次万姓交易,大相国寺便是其中最热闹的一处交易所,坊间又称“瓦市”。
这一天,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旅齐聚大相国寺,设彩幕,搭义棚,或以货物求售,或转售他物,各类奇珍异宝尽在其中,足够叫人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辛湄换上便装,叫戚吟风在暗处跟随,与江落梅并肩走进大相国寺。
寺里的交易处分为三类,大三门是宠物市场,卖的多是飞禽猫犬、珍禽奇兽;第二、三门则设在庭中,贩卖铺合、簟席、鞍辔、腊脯等一类日用百货;最后是靠近佛殿的露台、两廊,陈列的都是古玩、书籍、字画、笔墨……
辛湄想是来打发时间的,并不买什么,但是从头门起便走得很慢。及至佛殿附近,游人渐少,江落梅在一处卖画的摊铺前驻足,她才回神。
“江相公喜欢丹青?”
江落梅放下手里的画,点头。
辛湄莫名想起萧雁心,他也爱画画,在一起的那两年,他画过很多画,画里的人都是她。
“贵人,您再看一看,这可是周昉赫赫有名的《簪花仕女图》,小生家中世代珍藏,若非是走投无路,断然不敢贱卖!”卖画是个书生,一身穷酸气,满眼焦急,拿起画卷想要塞回江落梅手里。
江落梅没接,走开了。
“何不看看,三百两而已,又不贵。”辛湄打趣道。
“那幅画并非周昉真迹。”
“何以见得?”
“殿下不知吗?”江落梅反问,语气并不锋利,反而很温和。
辛湄看他一眼,眼神里有一分探寻,笑道:“本宫当然知道。但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周昉的《簪花仕女图》用的是彩墨,画于粗绢,如今已有三百余年。那幅画绢布细腻,颜色鲜明,作得并不考究,一眼便知是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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