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都没有睡着。
沈明枳从郇寰的热源变为从郇寰处汲取温暖后,当她下意识地要翻身打破这样让人尴尬的僵局,在昏暗的帷帐中,她莫名其妙感觉郇寰应该睁开了眼睛。随后,就像要印证她的感觉无比正确,郇寰先她一步沙哑着嗓音开口问:“睡不着?”
沈明枳:“三娘和楼复之事被人捅出来了。”
郇寰平复了片刻,似是正在给自己头一回破天荒要压过理智的兴致浇了一盆冷水。从公主府的暗卫护送他经过新丰时,他就知道了。
头埋得低说不清话,沈明枳又拉开了距离,却觉得,原来这样的分寸也会让她感到不适。但她是惯爱伪装的,刻意忽略了两人之间氛围的微变,继续平静道:“楼家要和张家结亲。”
郇寰冷笑:“王府与张家早有龃龉,现在又用郇毓、楼复毁了楼、张两家的姻亲,王府与张家就彻彻底底成了冤家,还坑害了一把晋王,好计谋。”
“孙先生说,太夫人没多久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允那后生的事情应当是成不了了。”
“我们”二字久萦耳畔,郇寰沉默许久方才叹息:“我再想想别的法子,明日入宫我去问问他。”
过了会儿,他轻声问:“睡了吗?”
沈明枳应一声:“没。”
“今年化隆的雪不怎么大。”
“嗯,南边的雪反而很大吧?”
“对,江南、江西乃至湖广、南海道,都似埋在了雪里,当真是天有异变。”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说到底,有异变的不是天,是人。”
郇寰安静下去。过了很久,久到沈明枳逐渐起了睡意,他才似是迷茫、似是探究、似是无望地轻声问:“这田,真的该丈吗?”
他未必在问沈明枳,未必在问任何人,这句话仿佛是累极倦极、难觅去路时的一句喟叹、一句牢骚、一句胡言乱语,它没有答案,郇寰也不一定想找一个答案。可漆黑的夜里沈明枳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答案。多少年前,年轻的梅如故就给出过答案,那时候沈明枳觉得,这本将是上平文景、下抵贞观的一个盛世,可白驹过隙,这幻梦幻灭在了皇权之争、盛大盛灭在了人心战乱。
当真,在郇寰还没问出这个问题前,她还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到,“鸣琴垂拱,不言而化”当真只是绢帛里枯俗字眼,而“习于苟且,不恤国事”早已经成为寻常中惨痛现实。
沈明枳平静道:“军务肃清后,清丈田亩就是第一要务,这是必然。”
郇寰长吐一口气,“说到底,永远只能是扬汤止沸。”
“扬汤止沸也足够了。”
郇寰看向她,“为什么。”
“因为不能重来。”
“因为这棵树的根,已经开始腐烂了么?”
“它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它从入土的那一刻就开始烂了。”
郇寰轻笑:“未免悲观。”
沈明枳扭头看向他,“这是事实,一点也不悲观。”
“黄河东流,青丝成雪,人事之丧,尚且彻骨,何谈一个王朝。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到了最后,谁能摆脱永恒的诱惑?可三千出海、竟无一人能归,秦二世而亡、汉孝献生乱,开国都曰天降帝子,亡国皆云时运变换。本不欲想,有朝一日,大楚也会是这样的结局,几十年后我们躺的这张床变成了柴火,柴火变成灰烬,灰烬凝成泥土,几百年后,高楼又起,高楼又塌——怎么笑了?”
沈明枳仰头看天,“想太多了,我们都会死,与这些事比起来,我们活得太短,短到来不及看他们发生。”
郇寰看着她。
“这些年,这些人做了这么多事,并非他们以为大楚是天赐的意外、能够千世百代生生不息,他们也知道,人会死,国家也会死,人会生病,国家也会生病,人要治,国家也要治,人凭大夫,国靠朝廷,无一例外都是想活再久些,人活得久,国活得久,国活得久,更多人活得久。”
沈明枳长舒心气,“你不也是这样的人么?有人擅参军事,有人擅掌鞫狱,有人天生就是看米仓的老鼠,有人就该究数法之变、正天下田道。各司其职,恪守其位,不过是尽己所能,一为朝廷效命、二为国家存亡,三……愿得风调雨顺、四海升平。”
“忝列其中。”
又过了会儿,郇寰问:“殿下真是这么想的吗?”
“别人告诉我的。”沈明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殿下记得这么清晰。”
“他说了很多年。”
“你也记了很多年。”
“郇海山,你醉了。”
郇寰不再说话。
可他的心跳得还是很快,热血未凉。
“这次查费志皋,胡全德帮了不少,他的夫人也是信州的,手上有不少费家及当地官绅的把柄。他能当这个南海道布政使,算是应得的,但福祸不知,祝他好运。”
郇寰听见了,沈明枳的呼吸越发地乱。
说完这一条,他继续道:“年关快到了,都察院却提出了局部丈清,我听说内阁才议了半日,介含清就弹劾了秦王孝中犯禁,还提到晋王与宣平侯世子的摩擦,然后内阁便决定‘局部清丈自皇子始’。他真敢另辟蹊径,将天潢贵胄全都得罪透了,实在可敬……”
“郇海山。”
他侧耳倾听。
“我也醉了。”
郇寰再也不说话了。
翌日。
“您可算有功夫召见我们了?”临川挽着辛莘的胳膊,一步一摇曳地走得很有风致,让沈明枳觉得不堪入目。
辛莘撇开她的手,坐到沈明枳边上:“今日借着探病的由头找我们来是什么事情?”
临川一屁股坐下去,撇嘴:“还能有什么事,绝对是楼家那件烂事。”
辛莘不解:“这件事还能再办出什么花来?”
临川小声抢白:“婚事黄了,现在新娘子缺人了!”
沈明枳无奈地瞥了临川一眼。
辛莘再度恍然,一拍大腿,立刻起身就要冲回家揪人,被临川拉住:“诶诶诶,你干什么去?”
辛莘把临川的手扒下,对沈明枳笑道:“鹇儿,这是郇侯知道的吧?可不要怪我捷足先登了。”
“你尽管去。”
临川捧着脸叹气:“那后生我见过,你这么做别害了人家。”
沈明枳将暖手炉递给她,“申家的姑娘我也见过,小姑娘有些脾气,但心是好的。”
临川托着手炉,“那脾气坏得可不是一点两点,真叫嚷起来辛莘都比不过她!”
“总也比不过你啊。”
临川两眼一瞪,却不反驳,半晌才闷闷地道:“那后生才不是张山川,指不定将来就是第二个郇海山,人又上进,又有人扶持,娶妻不贤,将来准要出事……”
张山川是临川郡主的仪宾,普通世家子弟,文不成武不就,但贵在不多管闲事、懂得知足常乐,故而鲁国长公主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
沈明枳觉察出临川的几分低落,笑道:“她现在在家里当姑娘,家里又宠,难免骄纵,以后懂事了自然就好了。”
临川别别嘴。
“你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啊。”临川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已经嘀咕,沈明枳这是在变着法子劝她向善。
沈明枳扳过她的双肩让她直面自己,“让我猜猜,你思春了?”
临川嗔怒:“混说什么呢!”
“那便是了。”沈明枳了然松手,听她打岔:“诶,你上回应的还作不作数,我还等你去结账呢。”
“结哪次?你请凌云重的那次?”
临川一拍桌子。
“极乐坊那天后我就让人去结账了。”
临川这才想起了这件大事,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鹇儿,他知道我监视他的事情的。”
沈明枳眉头紧蹙:“他和你说的?”
“对,我本来想着林云轻在他手上,好歹是一条生命,也是我陷他于险境,不能不管,刚好那天遇上了,就赔了罪,想把人要回来,结果他就告诉我这件事,威胁我让我夹着尾巴做人。”
见沈明枳神色也凝重,临川不由更慌了几分,“鹇儿,他不会真要对付我吧?肖执真不会也知道这件事吧?他们不会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要杀我灭口吧?”
沈明枳边宽慰她边思索:“你好歹是郡主,不掺和朝事,他们不会轻易动你。林云轻呢?你问了他的情况吗?是死是活?”
“活着的,但就是不肯把人还我!他不会真有什么癖好吧?又或者这林云轻真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他不至于已经把人杀了结果来骗我吧!”
“别瞎想。”
“这让我怎么不去瞎想?他要林云轻有何用?算个人情还给我不好吗?难道他们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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