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德城的夜风裹挟着黄土高原特有的粗粝砂砾,抽打在脸上如同钝刀刮骨。凌泉裹紧满是尘土的靛蓝棉袍,站在新筑的北城墙上,脚下是尚未干透的、混合了糯米浆和碎石的夯土,冰冷坚硬。他身后,狄青按剑而立,玄色大氅在朔风中猎猎作响,脸上那道旧疤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两人目光越过低矮的雉堞,投向城外无边无际的、被月光染成一片惨白的沟壑荒原。那里,死寂如坟。
“铁鹞子…”狄青的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带着沙场淬炼出的铁腥气,“必来。”
凌泉没有答话。他的视线落在脚下城墙外沿——那里,并非传统的陡直墙面,而是倾斜向下、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倾斜的坡面上,密密麻麻嵌满了森然林立的三角铁桩!每一根铁桩皆由精钢锻打,粗如儿臂,顶端被刻意打磨成三棱尖锥,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桩身并非垂直插入,而是以诡异的角度倾斜着,彼此交错,形成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闪烁着金属死亡的荆棘丛林!这是他依据前世模糊的“反坦克锥”记忆,结合绥德城特有的沟壑地形,呕心沥血设计的“折蹄阵”。
“此物…真能挡得住铁蹄洪流?”狄青身侧一个络腮胡副将瓮声问道,语气里满是怀疑。他粗糙的手指抚过一根冰冷的铁锥,被那锋锐的棱角刺得微微一缩。
“铁鹞子人马皆披重甲,冲锋如墙而进,寻常鹿角拒马,一冲即溃。”凌泉的声音平静无波,指尖却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锥尖,“此桩斜刺,专攻下三路。马腿无甲,乃其命门。锥尖斜刺入肉,非死即残。且桩体交错,马匹受惊跳跃,极易失衡…连环践踏之下…”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那画面,光想象便足以令人胆寒。
“报——!”一个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冲上城头,声音嘶哑如破锣,“三十里外!烟尘蔽月!铁鹞子!不下千骑!直扑北城!”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瞬间撕裂死寂!城头火把次第燃起,如同一条骤然苏醒的火龙!**手蜂拥上垛口,冰冷的箭簇在火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滚木礌石被推上城沿,粗重的喘息和金属摩擦声交织成一片。
狄青猛地拔出佩刀,刀锋直指墨黑的苍穹:“备战!”
大地开始震颤。起初是微不可察的嗡鸣,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闷雷。随即,那震动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沉闷的蹄声由远及近,汇成一股席卷天地的洪流!月光下,一片移动的钢铁丛林从沟壑阴影中汹涌而出!西夏铁鹞子!人马皆覆厚重冷锻铁甲,甲叶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钢铁巨兽!他们沉默着,没有呐喊,只有马蹄踏碎冻土的恐怖轰鸣,如同死亡的鼓点,狠狠敲在每一个守城士卒的心头!
近了!更近了!已能看清冲在最前铁鹞子狰狞的面甲和手中高举的、带着倒刺的狼牙棒!
“放箭!”狄青的怒吼炸响!
箭雨如蝗!带着凄厉的尖啸泼洒而下!叮叮当当!大部分箭矢射在厚重的铁甲上,只溅起一溜火星,便被无情弹开!偶有战马眼窝中箭,惨嘶着轰然倒地,瞬间被后方汹涌的铁蹄洪流踏成肉泥!但这丝毫不能阻挡那钢铁洪流的速度!
“轰——!!”
第一排铁鹞子如同撞上无形堤坝的怒潮,狠狠撞进了那片倾斜的、布满死亡尖锥的钢铁荆棘丛!
惨烈的一幕瞬间爆发!
“唏律律——!!”
战马凄厉到极致的悲鸣骤然撕破夜空!冲在最前的几匹铁鹞子战马,碗口大的铁蹄在巨大的惯性下,根本来不及收势或跳跃,狠狠踏在倾斜的坡面上!冰冷的三角铁锥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地刺入包裹着薄皮的马腿内侧!锋锐的棱角瞬间撕裂肌腱,洞穿骨骼!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密集响起!如同无数枯枝被同时踩断!战马巨大的身躯在剧痛和失衡中猛地向前扑倒!马背上的骑士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出,如同破麻袋般砸向后方尖锐的铁锥丛林!惨叫声戛然而止!后方收势不及的铁骑如同多米诺骨牌般连环撞上!战马惊恐地嘶鸣、跳跃,试图避开同伴的残骸和那致命的尖锥,却反而在混乱中踏空、踩滑,将脆弱的马腿更多地暴露在獠牙之下!
月光下,那倾斜的城墙坡面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折断的马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在月光下泼洒出妖异的红雾,瞬间染红了冰冷的铁锥和灰黄的夯土!倒地的战马痛苦地翻滚、抽搐,沉重的铁甲撞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未被刺中的战马受惊狂躁,扬起前蹄胡乱踢踏,铁蹄砸在同伴或骑士身上,又引发新一轮的骨裂与惨嚎!整个铁鹞子前锋阵型瞬间崩溃!人仰马翻,自相践踏!钢铁的洪流撞上了无形的獠牙,顷刻间血肉横飞!
“退!退啊!”后方幸存的铁鹞子惊恐地勒马,试图调转方向。但狭窄的沟壑地形和巨大的惯性让他们根本无法有效转向!后续的骑兵依旧在惯性的驱使下向前猛冲,将前方的混乱推向更深的深渊!
城头上,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滚木礌石雨点般砸下,将那些在斜坡上挣扎的铁鹞子砸得血肉模糊!**手更是趁机瞄准那些失去速度、暴露在外的骑士,箭矢如同毒蛇般钻入甲胄的缝隙!
“成了!凌博士神了!”络腮胡副将激动得满脸通红,狠狠捶打着冰冷的城砖。
狄青紧握刀柄的手微微放松,虎目扫过城下那片血肉地狱,又看向身旁沉默的凌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是激赏,是后怕,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凌泉却仿佛没有听见欢呼。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紧紧抿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城下,钉在那片翻滚的血肉和折断的马腿上。那一声声凄厉到非人的马嘶,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他的耳膜,直刺心底!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更快。铁鹞子丢下数百具人马尸体和无数哀嚎的伤马,如同退潮般狼狈撤入黑暗的沟壑深处。城下,只余一片狼藉的修罗场。
天光微熹。凌泉拒绝了狄青派人清理战场的命令,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城墙,踏入那片尚未冷却的死亡之地。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内脏破裂的恶臭、粪便的骚臭以及铁锈味,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瞬间将他淹没。脚下是半凝固的、粘稠滑腻的血泥,每一步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折断的兵器、破碎的甲叶、撕裂的旗帜散落一地。更多的,是马。
成百上千的战马。有的已经彻底死去,巨大的身躯僵硬地歪倒在血泊中,空洞的眼睛瞪着灰白的天空。更多的,还在垂死挣扎。它们侧卧在冰冷血污里,腹部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大团白雾和痛苦的嘶鸣。最刺眼的,是那些折断的马腿。白色的骨茬刺破皮**,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断口处血肉模糊,筋腱如同断裂的琴弦般耷拉着。鲜血仍在汩汩涌出,将身下的冻土染成暗红。一些马匹试图用剩余的三条腿挣扎站起,却一次次重重摔倒,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和更加绝望的悲鸣。
凌泉在一匹尚在抽搐的黑马前停下。这马极为神骏,即便此刻濒死,依旧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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