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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覆舟俄

‘革天’亮于头顶,如今在镰州北部飞行归中府,我忽将那日在子非跟前所作的梦回忆起来,颇见其中惊异,因似在长久时间中已被物相掩埋的含义,竟忽在如此之久后再度浮现在我心中,而云开雾散,再无奇门隐喻,只越端详,越显清晰明了。我听见海在我身后追赶,似四方溢满被吾土所镇压的元素——我记得那日我做了个一个关于水的梦,其如弱水,身上则沉,蒙有一层沧溟蓝色,引我在梦中的视线朝向前方。我那时急于从脱力且无明的梦中醒来,不曾过深地解其含义,全以为那是种体内阴阳失序,水夺阳木的预兆,对其上漂浮的薄雾同方位视而不见,兀自挣扎。

可是愚痴!世间诸事怎不是如此,在皤然醒悟前,种种都只是迷茫。我那日醒时感光在背上,正面,是庭院的草木。我朝北而醒。

于广陆,五行八卦中,皆因水为阳中阴而阴中之极,为修行之难。广陆环海,四方水出大山,贯通天下,常以为与幽都冥土相连而易起鬼怪邪事,忌逢坎遇水。四方大神,方是唯乍神诞前,无一向属水,而往往秉持刑克二元素并修,如厌能大神主金辅火,以鹰为身,刹山大神主木辅土,处鹿为相,霍夔大神主火辅金,以熊为貌,喀朗大神为广陆诸神之首,身合陆本,单为灿金之土,秉坤德广大,其图为蛇——唯水不见,唯水不寻,似是奇怪——由此那日我于堂上昏晕后灵气俱乱,昏迷数日不醒且水至身主,子非甚急,将我运至内宫护养调气。

他道我在炼房内坐了三日,浑身蒸腾寒气,五脏皆浊,体内可见人间五谷似残渣,大为困惑,甚以为我破了三功,几至落泪,方时第四日清晨他喂我一颗‘火中土’,诱身中水去吞这火丸,使其尽数被此厚土所压,才缓和我的伤寒。约巳时时我缓醒,子非感而太息,紧握我手,我方回忆我梦中所见那至寒之景,只知必是被师尊救了性命,方且不言,只回握他手,深深一拜。

我呼气,仍感身内那阴冷吐息,颤抖道:“……弟子谢过师尊,枉费您一颗‘火中土’,他日必报。”

“不必,不必。”子非长叹,面色疲虚,想是为同我运气消耗甚重,眉眼却是高兴,只也明白事状异常,不及庆幸,问我:“——你在蓝山,究竟遭到了什么?所受灵力之损非同一般。”

我欲开口,言到唇边,忽却不能出,甚为惊讶。

“禁言咒。”子非惊愕:“天尊何以如此对你?”

我本已浑身寒凉,又梦行弱水畔,水不胜力,为其极阴,闻言更不胜惊扰,思绪电转,瞳孔骤睁,方知先前发生何事——我梦弱水,本应沉没,却眼见身前水域,因身已沉,乃是魂浮,刹山大神先前那摄神咒险些散了我三魂六魄,若不是子非护我,我恐已命绝当场!

子非亦惊愕。我心乱如麻,唯问:“……天尊现今在何处?”

我见他摇头:“我也不知。祂当日来去匆匆,摄了你的神后便离了东都,拓承山也不见踪影,恐是往中府去了。”

我隐约感还有些许事要询,思索间却只感头颅剧痛,欲运灵,只感身内半分成聚的清气也无,欲获神得句更感朦胧一片,一时焦急,侧倒痛呼,倾翻身旁香坛,跌至子非怀中。他见状惊愕,忙呼道:

“文卿,再拿一粒‘土中火’来!”

我岂愿再费俄家这如此贵重的丹药,只愿奋力调和身内浊气,适得其反。门微被推开,我抬眼,唯见一人影,轻盈入内,俯身我二人身侧。我可闻来人身上宫内淡香,见此人身上所披小褂,头上发饰,并察这女子面容,惊讶之余,甚查这便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女子伸手,将那丹药放入我口中。光从室外照来,隐约可见朱红宫墙,我才知这仍是皇宫内,欲思考,无果,怀那极惨淡预感,再坠昏迷中。

坎为水,阳在阴中,虚中有实。一坎为丘,双坎成习,阻隔登天之法,百川溃陆,极凶。我那日并不曾意识到我所梦便若一习坎之卦,四周茫茫,水似坠落,天遥无尽,出窍魂魄若行若陷,不知水陆。既见‘革天’亮,我知中府观星局必已察觉,四方皆动,尤以东乡遗民,此时最盼我归去,不敢有延误,唯愿策马奔驰至儋州有灵道处好遁地而行,却不由,又回头望去,看向已在黑夜中的海岸线。遥远,约在北海尽角,有一灯塔,于霍夔大神曾埋棺之地数千年不灭地燃着,示我以海岸,引我视线向北,朝四方原因属水之处。

霍夔曾告诉我,他万年前曾是南疆与东乡所出,于地同属,故修火,乃是被刹山击败,驱至覆舟山以北地带,被断地脉,从此神力不增。此言,虽道刹山道貌岸然,却也出一困惑:广陆北荒,为何不曾有神宫?

亦或……

天星一亮。那思绪,千年不寻我,万年不寻人,本在那时忽而至我心中,伴随海风骤动而水气浩荡,刹那为一阵惊叫扰乱。我勒马四望,听这骚动应从西侧来,连忙奔去,不出百米,便听其响声越高,众人尖叫,不乏妇女之声,又间有兽吼而浊气动,便知恐是一寻荒队遭了异兽,也难顾身内神魂,开天眼而视线,锁定位置,作诀而去,骤降林场中,四周顿青烟动狂风,我本已主木,又加刹山元神,便是覆舟山深处的浑浊也难奈何,先画一阵,将周遭溃散人群尽数揽于其内,再运功作一破字。青木灵条顿蔓延至四处,将视线可及内的异兽笼罩。这群异兽,我见体型不大而动作灵巧,甚有阵法,便知恐非动物所变,而是灾变时不及逃难至中府的居民所化了,心中唏嘘,却只叹,念了个:

“破。”

清气动纯阳木气,顺那灵根爆破开来,林间浊气顿被卷至百米开外,四处清澈,稍见往日样貌,转瞬,那异兽尽化齑粉而不见丝毫火色,不若这寻荒队原先所用的西土器械,四处留火痕迹。方是灵风止息,那寻荒队才纷纷跌落,我回头相望,面露苦笑,与他们若梦而恍然的神情相对。

“——俄家女弟,到底和别处不同。”我轻声道,见这队伍,竟多是女子,只有一二少年,眼望那同东乡各处都不同的面目,缓自夜中浮现。思绪纷飞,又越三千年。

“——听神者!”那寻荒队叫,齐奔至我身前,谢救命之恩。我反觉庆幸——那时岂知俄家人,救我多少回!

我初入道门之时,由曾祖之故,在门内四处遭排挤,诸上师皆以各路缘由不愿收我为徒,唯子非亲切待我,于我如亲父般,平生所学所察,无所保留,皆授于我,方是那时我在野失踪,他常泪泣链如,几焚五内,后我从荒野归来,亦是他真心为我高兴。拓承山上,修为胜他者不胜数,我自拜他内门之下,从此不改。

子非姓俄,亦是十六望族之一,却是其中最不亲帝师中原的一脉,号北山白民,属覆舟山俄氏。五行主水则不修,俄家却正以水为根脉,族内子弟多主水相,子非亦然。俄家于十四国中封地在镰,西座覆舟,东环月海,因其海湾形状若镰而得名,赐金牌,以四朝前对北荒之战有功,封俄国公。然不似东部蔺,成,杨,戚以道出,南方梁,魏,雍,胥以战闻,亦不同中西望族般为商为富立业,俄家对北民,多以教化,成和施行,至战后覆舟山南北再无动乱,千年交好,唯此一例而已,因有‘覆舟俄,美如和’的言谈,一赞俄氏修德无域,二赞其族裔多容姿不同寻常,甚美不凡。

我因奉职在西部近中府,常有家事又返中部,那时同北部极少,不曾造访覆舟山,俄氏子弟,若非情况特殊,又甚少出镰州,那时便除子非外少见俄家人,而子非,恐因其功法之故,貌略若鲇鱼,面有青白而时常浮肿,难使我见此传言真假,唯是那日在内宫的炼室见到那女子,我才甚知此言为真了。

“幸是文卿劝动皇上,在内宫还修一炼屋,否则那时真不知拿你怎样才好!”

我再度转醒时,仍是昏沉,却已明白勉强无用,只放下欲厘清时事的心,唯看眼前景象了。我从榻上微坐起,看眼前二人对坐,正是子非和先前那女子。那年轻女子,头戴一青玉冠,浑身散清冷水色,屋内因此燃木火之香,将我三人笼罩,真是:

玻月栏中琉璃无妆,朝颜殿内爨水含暖。

两人见我转醒,俱看向我,我赶忙起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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