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即将会碰见的那个人,郑鱼心中其实并无太多欣喜,甚至是麻木的,她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到门前,亲卫进去回禀,不多时走出来,让她进屋。
郑鱼提了提裙裾,阔步往里走。
石头屋内。
男人端坐在不成形状的石桌前,他穿着黑红相间的直裾衫袍,玉冠束发,背脊挺直,举手投足间满是风采。
窗扉半开,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在他身上洒下一层薄薄的金辉。
抛开过往那些恩怨,谢衡的身段气度,确实会让人一眼心动。
“来了,好久不见,子鱼。”
“我想,我同你没什么好见的。”
郑鱼没好气的答。
“可你还是过来了。”
他抬头,乌亮多情的桃花眼望着她,“子鱼,还记得这里吧?”
人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这一块石桌,道:“这是当日,你从天寒峰上背回来的,只是因着我不惯席地而坐,那般粗俗的同他人吃住,还有那张榻……”
他转头望过去,角落里有一张木榻,做工极为粗糙,榫接之处还露出来,一看便不会是出自专业工匠的手。
“这榻是我们共同做的,孤记得,那一年好冷,你为了叫孤好睡一些,在这上边,抱着孤,将孤的脚,放进你的怀里,如同对稚子一般……”
他细数过往,语气缠绵缱绻,仿若痴情人。
“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在那里,她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榻下都是血,而他告诉她:“只要搭上刘用,咱们就能离开这里,子鱼,再帮我一次吧。”
郑鱼神色淡漠的坐下,冷声道:“说罢,你来幽州,有何目的?”
“我想,来接子鱼你回家。”
他一双眸子转过来,深情的凝视着她,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人,“子鱼,我知错了,我听信郑氏的谗言,叫你和九安受了许多委屈,你相信我,这并非我所愿,再给我一个机会罢,让我补偿你们。”
“好啊。”
郑鱼道:“既然要谈补偿的话,不如我们先来说一说怎么补偿吧?我跟九安走出昌都,是付出了性命的代价,既要人摒弃前嫌,也自当如此才算。”
她将随身带来的匕首丢过去,“你自裁赎罪,我便原谅你,带九安回去。”
“一定要如此吗?”
“是!”
郑鱼肯定回答。
谢衡看着丢在桌上,还未出鞘的匕首,许久许久,没有动作。
他道:“如果一定要这般,子鱼才可以泄恨,那么我愿意。”
人拿过匕首,却是没有动手,而是将它交给了郑鱼。
“你动手吧,我绝对不躲。”
“呵!”
郑鱼冷笑出声,“你真当我不敢吗?”
她果断将刀拿过来,丢去刀鞘露出寒光,半点犹豫没有,盯准了脖子,用了十成的力道捅进去。
霎那间,血光四溅。
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握着那匕首倒了下去。
“好啊!”
门外响起拍案叫绝的掌声,“子鱼这一刀,干净利落,没有给人半点反击之机,属实漂亮!”
“可惜,没有能杀死该杀的人罢。”
郑鱼回头,对上那人的眸子,满目冷漠。
“看来你是真恨我啊,子鱼。”男人说。
“不该吗?”
郑鱼望着眼前人,那张足以叫人魂牵梦萦的脸此刻变得那么面目狰狞。
“谢衡,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这是她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直呼其名。
这一句后,算是彻底缘尽了。
谢衡对上她的那饱含万千情绪的眼神,心跳漏了一拍,僵在那里好一会儿,可却没有松动的心思,回神过后,命人将她拿下。
“失望也好,怎么都罢,子鱼,孤这一遭过来,就没打算空手而归。”
他诉说着他的畅想,“待回了昌都,孤便封你做美人,只要你安安静静的在后宫待着,孤保证,不会让旁人伤害你一下,再也不会。”
又是一样的说辞,只是这一次,终于算是实诚了一点,知道那王后的位置,是落不到她头上的,没有与她再许那不切实际的位置。
不过郑鱼听着,还是如同之前一般可笑。
“你说的旁人是谁,郑氏,亦或是宫中其她美人,还是那些终日进言废后的谏臣?”
谢衡道:“任何人!”
郑鱼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知道吗谢衡,你这人,看似好相与,实际上,孤高傲慢,万事都认为是旁人的过错,从来瞧不见自己半分。”
堂堂的天子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身侧的护卫都暗吸了一口气,谢衡也是面上难看,手捏着指间的翠玉扳指,明显在强压着自己的火气。
郑鱼无视他的怒火,继续道:“你觉得是郑氏,是郑家一族,甚至是那些朝臣害得我,可其实他们能做什么,不过是上几分文书奏章,在你耳边说两句话罢,真正做决定,下令剥我的后位,囚我于宫禁,甚至要了我性命的人,从来都是你!”
“谢衡,你是天子,而且不是那些犹如被张让控制,毫无实权的傀儡天子,你的一句话,可令一个手握兵权,战功赫赫的将军一族尽灭,你若不肯做的事,没有人能逼得了你,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你觉得我不可控了,手握阴虎符,有千人死士追随,又有前朝将军的支持,你怕我这个枕边人终有一日威胁到你的地位,假借着郑美人的手动了我,却又昭告天下寻同我相似之人,伪装重情,怕是装着装着,自己都骗过去了吧。”
崔氏女不过是傲娇了些许,这来自她高贵的出身,自幼千人捧着,万人哄着,从未曾受过诘难,一朝为尘土,难免过不去,想寻机会再拾荣光,但属实算不得太坏的人,不会无缘故做出那等要人命的事来。
她说真正想要自己性命的人是谢衡,郑鱼从未怀疑过。
像今日,哪怕到这境地撕破脸的前一秒,他都依然在伪装。
嘴上对她说着各种痴情话,却是连自己面对她都不敢,而是拿人试探她。
夫妻多载,他太过清楚她的脾性了,一如她清楚他一样。
两人都在赌,两人都赌输了。
被当众戳穿的谢衡脸面再也挂不住,“砰”的一声,翠玉扳指碎裂成渣,散落一地。
“将她给我带走!”他下令。
郑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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