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中气氛沉凝了几分，越莺见余晚萧至，当即展颜招手：“快些来我身侧坐下！*

她这一声出口，凝滞的空气顿时活络起来。

舞西施不愿离去，眼中噙泪，怯生生望着赵长亭，那模样楚楚可怜，旁人见了都不禁心生怜惜。偏赵长亭不为所动，漠然移开视线，下一瞬却小心翼翼以双手抚平掌中书卷的折角，那珍视模样，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舞西施只觉心底一寒，被他这般喜怒无常、凉薄寡情惊得怔住。早些时候他还为自己当众教训宋佑谦，不过一杯酒的功夫，竟变得如此冷漠阴沉，弃她如敝履。她敛了敛眉，掩去眼底落寞与心碎，轻手轻脚地告退而去。

余晚萧与陈竹宜在越莺身侧坐定。算上这几位友人及随身丫鬟侍卫，雅间里拢共也有了十数人。

厢中一男子含笑向余晚萧举杯，“这位姑娘看着面生，往日里竟未曾见过，敢问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此人正是白日里随在赵长亭身后，那副嬉皮笑脸模样的男子，林世德。

余晚萧身姿端直，双手安放在膝上，规规矩矩垂着头，声音不大：“我并非哪家的小姐，只是不久前投亲来陈府的亲戚。”

话音刚落，林世德眼哞微亮，忙上前献殷勤，躬身作揖将美酒奉上：“既如此，姑娘想必对上京城还不熟悉，我愿自请为姑娘做个向导。”

其心思昭然若揭，旁人都看在眼里。

越莺当即沉了脸，伸手便打翻了林世德手中的琉璃酒杯，护犊子似的警告道：“余晚萧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性子纯真，胆小老实，不是你往日那些老相好可比的。你若敢打她的主意，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林世德忙双手作揖赔笑，讪讪坐了回去，心里却纳罕不已。往日那些高门贵女凑上前时，越莺向来不屑一顾，甚至还会嘲讽一番。可余晚萧既无身份也无家世，两人相识不过一日，她竟这般护着？

无人留意处，赵长亭不知何时已撩起眼皮，目光带着几分兴味落在余晚萧身上，细细打量起来。

胆小老实。

他细细品味这个词。

末位友人终至。其人身材颀长，容貌清隽，身着月白锦袍，周身无甚佩饰，唯头顶一白玉冠，右手食指套一枚青碧扳指，举手投足间自有芝兰玉树般的出尘之态。

越莺瞥见他，当即起身扑上前去，脸上漾起小女儿家的娇羞，雀跃如乳燕，脆生生唤道：“宥之哥哥！”

余晚萧好奇，悄悄抬眼望去。

她来上京不过数日，最先入耳的便是梁恕的名号。此人不只是容貌出色，更是才高八斗，能言善辩，当年状元游街那日，女子们投掷的香囊险些将他淹没。然其克己复礼，不耽情爱，弱冠之年却不近女色，亦无婚约在身。无数女子视他为梦中良人，费尽心机想要接近，但都终是灰头土脸而归。

若说有何瑕疵，便是他与上京城中那两位声名狼藉的二世祖赵长亭与越莺乃是至交好友，时常一同品茶听曲。

梁恕后退半步避开扑来的越莺，伸手轻扶了她一把，免其摔倒，仅此一瞬便收回手去。

越莺失落地撇了撇嘴，转瞬又眉开眼笑：“既已人齐，便开始吧！列具来！”

斗茶之礼稍显繁复，待所需器具一一列开，诸位斗茶者便取自带茶饼，先炙烤，再研磨，经细筛过滤后，只留细腻茶粉。斗茶所用之水亦为自备，待水沸后烫盏，将茶粉调作膏状，而后点茶，终了邀众人品鉴。

此番原是友人间戏乐，越莺早为每人备下金瓜子一把，品茶之后，可将金瓜子置于对应茶盏之前，算作评分。最终金瓜子最多者为胜，可将所得尽数携走。

参与斗茶者共四人。

梁恕举止文雅，自带一股超尘脱俗的宁静稳重，越莺双手托腮，痴痴望着他出神。相较之下，赵长亭的动作便显漫不经心，似懂非懂，瞧不出个究竟。

雅间内茶香渐浓，不知过了多久，斗茶者皆已点茶完毕，向众人展示茶沫。

越莺瞥了一眼，了然点头。陈竹宜蹙了蹙眉，心中也有了计较。

唯有余晚萧还未瞧出端倪，此时一面屏风被推至，挡住斗茶者，开始分盏。

她的面前多了四个茶盏，内中各盛四人所点之茶，无人知晓哪一盏出自谁手，需她品鉴过后，以金瓜子评分。

余晚萧一盏盏品过，心中只一个念头：这般雅致之物，她实在品不出好坏。

为了不开罪任何人，她将手中十六粒金瓜子均分，每盏茶前各放四粒。

屏风撤去，斗茶者前来验看评分。

越莺望着梁恕，指着其中一盏茶，神色得意道：“这盏茶定是出自宥之哥哥之手吧？”

梁恕眼底掠过一抹笑意，神情竟温和了几分，与她闲聊起来。

赵长亭双手负于身后走出来，大摇大摆地去取自己茶盏前的金瓜子。行至余晚萧面前时，他手一顿，瞧了瞧四份数目相同的金瓜子，又抬眼以戏谑的目光望向她。

余晚萧被他看得不自在，垂下眼眸，便听头顶传来闲散语调：“姑娘莫非觉得四盏茶竟是同一水准？”

她心中虽确是这般想的，却不好直说。

余光瞥见身侧陈竹宜摆放的金瓜子，便有样学样，伸手从一盏茶前抓了两颗，挪到另一盏前，而后恢复了规矩坐姿。

赵长亭只瞅着那纤细手腕在自己眼皮底下动了动金瓜子，摆得与身侧人一般无二。

他掂量了掂量手中金瓜子，忽地意味不明一笑，将其置于案几之上，回身取过自己的茶，当着余晚萧的面斟了一盏，递了过去。

“姑娘请用。”他道。

余晚萧只得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孰料刚饮罢一盏，赵长亭便又为她斟满。她仰头望他，满脸茫然。

赵长亭本就身形高大，此刻又立着，余晚萧眼中只映出他修长手指捏着茶盏，递到自己面前。

念及这位爷招惹不得，余晚萧乖乖接了，将这第二盏茶也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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