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沈青筠的思绪,又回到桃林中。
她定定看着齐冷的宽阔背影。
平心而论,齐冷对她不算差。
她刚嫁给他的时候,他虽对她不理不睬,但是并没有磋磨她,等登基之后,更是给了她一个皇后应有的地位和尊荣。
就算他不爱她,但明面上的尊重,还是给了她。
与之对比的,则是她连嫁给他都是另怀目的。
这要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对自己的隐瞒和欺骗感到羞愧。
但沈青筠却并没有羞愧。
沈青筠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刚被卖给牙婆的时候,是六岁。
六岁的她,跪下来哀求她的爹娘,求他们不要卖她,她说她会干活,会照顾弟弟,可是爹娘还是给她塞给了牙婆。
以十文钱的价格。
她以为要像隔壁的芳娘一样,被卖到船上给五十岁的员外折磨,她吓到浑身发抖,可是牙婆只是温柔的告诉她,她买她,只是为了让她当女儿。
她还记得牙婆当时细心的给她梳着发髻,说道:“我就缺一个女儿,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我不会卖你。”
她本来不相信,但是整整四年,牙婆真的像对待女儿一样对待她,给她做好衣服,给她补身子,比她亲生爹娘对她还要好。
她渐渐相信了,于是她也像对待亲娘一样对待牙婆,她努力学习刺绣,学习弹唱,就为了让牙婆高兴。
她还想着,等她长大了,嫁人了,也要将牙婆带到夫家照顾,她对她那么好,她不能忘恩负义。
但是十岁生辰那日,牙婆将她带到一个很富贵的宅子里,她看那些奇珍异草都看花了眼,等回过神来,牙婆已经不见了。
宅子里打扮妖娆的妇人告诉她,这里是青楼,牙婆将她卖给了她,卖了五贯钱。
她不相信:“那是我娘亲,怎么会卖我?”
妇人见怪不怪:“牙婆子做的就是卖人的买卖,怎么不会卖你了?”
她愤怒到身体颤抖:“你胡说!胡说!”
妇人翻了个白眼:“你这种女孩儿,我见多了,都是以为牙婆把你们当女儿的,我问你,她是不是在你五六岁时买你的?那时你是不是家里穷的饭都吃不起?面黄肌瘦的都看不出美丑?我实话告诉你吧,她们就是挑你这种女孩儿,悉心养个几年,出落的丑的,就卖到船上去,出落的水灵的,就卖到我这里,你还真以为她将你当女儿呢?”
她根本不相信,妇人不耐烦,索性带她去寻牙婆,她一见到牙婆,就奔到她怀中:“娘亲,她说是你卖我的?你快说呀,说不是,说不是你卖我的呀。”
牙婆直接将她推回到妇人的身边,脸上也再没夕日的慈爱:“就是我卖你的。”
牙婆笑嘻嘻地说:“好女儿,你要谢谢你生的这张脸,否则,娘亲早给你卖到最低等的窑子里去了,还能有今日的好光景?”
她愣愣的,看着牙婆的嘴一张一合,整个人已经是昏昏噩噩的状态。
这段经历,沈青筠至今难以忘怀。
自此,她再难敞开心扉,去毫无保留的相信一个人。
而一个人的幼年时光,往往能决定人的一生。
沈青筠在六岁的时候,就被当作瘦马买卖,如今她十七岁,仔细算来,已经过了十一年被买卖的生涯。
她很清楚这十一年的生涯将她养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性格,自卑、阴暗、冷血、善妒,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个阴沟里的老鼠,穿着不属于她的华丽衣裳,混迹在建安贵女中,一边羡慕着贵女们的娇憨天真,一边嫉妒着她们的娇憨天真。
像她这样自私的人,是不可能对齐冷产生羞愧之心的。
-
齐冷的背影,消失在沈青筠的视线中。
她移回视线,重新看向长身玉立的太子。
一抹月光洒在太子身上,眼前如玉青年与记忆中的温雅少年逐渐重合。
也大概,只有想起他的时候,才会觉得这漆黑深夜,还有一抹皎白。
他应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相信的一个人了。
她敛眸,对太子道:“请殿下宽心,定王之事,青筠不会放在心上。”
太子见她并没有生齐冷的气,于是松了口气,展颜笑了笑。
与齐冷相比,太子长相偏温润文雅,望之便知此人是翩翩君子,不像齐冷,剑眉凤目,气质锋利,是那种颇具有攻击性的长相,所以任谁第一眼都想与太子亲近,而非齐冷。
太子展颜浅笑之时,更是温润如玉,他道:“沈娘子理解便好。”
他望了望喧嚣的焰火,问:“沈娘子为何离席?”
“那里人太多了。”沈青筠看着太子,微微笑道:“青筠总觉得,青筠不属于那里。”
她这话说的含糊,所以太子怔了下,看向沈青筠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他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才问道:“沈娘子一直居住在建安吗?”
“不是。”沈青筠摇头:“十四岁前,一直居住在婺州老家,十四岁后,才被爹爹接到建安。”
“婺州……”太子若有所思,他端详着沈青筠:“吾以前,是否见过沈娘子?”
沈青筠没有立刻回答,须臾后,才笑了笑:“每年元宵灯会,陛下都会携殿下于宣德门与民同乐,青筠也会去凑热闹,或许是在那时,殿下见过青筠吧。”
太子想了想,道:“或许吧。”
他又问道:“沈娘子还回宴席吗?”
“回。”沈青筠顿了顿,又道:“不回,能去哪呢?”
“既然如此,就让吾送沈娘子一程吧。”太子瞥了眼不远处,道:“虽说这金明池乃皇家宫苑,但夜黑风高,还是当心点好。”
沈青筠虽知晓太子是个好人,但听到此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既然厌恶青筠的父亲,那大可以不理睬青筠,又为何愿意送青筠一程呢?”
太子愣了下,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片刻后,他才温声道:“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朝堂之争,和一个闺阁女子有什么关系?”
这便是太子,面对厌恶之人的女儿,他不但不会刻意作践,也不会迁怒,所谓君子端方,大概如是。
沈青筠垂眸,太子生来就被立为储君,学的也是孔孟之道,他一直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对待这天下所有人,都以诚待之,但是,孔孟之道教会他宽仁厚德,却没有教会他怎么提防小人。
所以当面对小人的谗言和君父的疑心时,太子没有办法像齐冷一样,手执滴血的长剑,一步步走到生身父亲面前,用剑抵住他咽喉,逼迫他退位。
他的结局,只能是含冤而死。
他死后,有些人嘲讽他是妇人之仁,可是,为何一个人因仁善而死,还要被嘲讽太过仁善呢?难道善良,也是一种错误吗?
沈青筠不明白。
-
沈青筠藏起心中的纷杂情绪,与太子并肩前行,二人身后跟着十几侍卫。太子衣衫是好闻的沉香味,沈青筠拢紧自己的碧色云锦斗篷,眉眼低垂,长长羽睫于月色下,在她眼底投下一道阴影,教人看不清她眸中情绪。
她就这般安静的随着太子走着,走了几步,太子忽道:“沈娘子的美名,吾也听过。”
“哦?”
“传言沈娘子貌美聪慧,冠绝建安城,今日一见,的确不同凡响。”
沈青筠道:“殿下谬赞。”
“如果阿冷能够和沈娘子交谈,也必会对沈娘子改观的。”
说到齐冷,太子脚步慢了下来,他迟疑了下,道:“说起阿冷,阿冷最近,实在有些不太寻常。”
沈青筠的注意力,顿时被“不同寻常”四个字吸引,她隐隐感觉太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与她心中的那个猜测有关,她大着胆子问太子:“敢问殿下,定王最近是如何不太寻常?不知青筠能否帮上一点忙?”
“沈娘子是聪慧之人,可帮吾出出主意。”太子叹气:“阿冷这个人,虽然寡言孤僻,但并不像他方才说的那么愚钝,相反,他心中有主意的很,有些事,他即使不愿,可也会权衡利弊去做。”
沈青筠听到这里,顿时想起了前世的那场婚事,齐冷本不愿娶她,但圣旨难违,他还是娶了。
毕竟,他没有蠢到为了一桩婚事抗旨,白白惹怒皇帝。
太子继续道:“只是,也不知道阿冷最近是怎么了,父皇的春狩他不愿去,贵妃的生辰宴他也不愿去,他明明知道,这样执拗,对他不好,可他还是这样。”
太子问沈青筠:“吾是不知晓原因,沈娘子可能猜出一二?”
猜出原因?
沈青筠眉头微蹙。
怪不得生辰宴一开始,她并没有如前世那般看到齐冷,原来是他自己不愿来的。
还有春狩,这可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狩猎,齐冷就算再不被皇帝所喜,也没主动缺席过,毕竟他只是性格冷淡,而不是生来痴傻。
那为何齐冷这次一反常态,不去春狩呢?
春狩和生辰宴,这两者之间,有唯一的联系,就是她都在。
联想方才齐冷的举动,难道齐冷是不想见她,才会不愿去春狩和生辰宴?
可是,如果他与她素不相识的话,他为何会不想见她?
除非,齐冷也是重生而来。
沈青筠心中隐隐有了结论,她思忖了下,问太子:“那定王最近对殿下态度如何呢?”
“你这样问的话……”太子若有所思:“大概是半月前吧,阿冷突然与吾冷淡了,吾去定王府,他也托病不见,但没几天,他就恢复如常了,对吾十分尊重。”
“这样啊……”
沈青筠心中差不多已经下了定论,太子问:“沈娘子是猜出阿冷最近为何反常么?”
沈青筠自然不会告诉太子她的结论,她想了另一套说辞:“殿下方才说,有些事,定王虽然不愿做,但权衡利弊后,也会去做。可圣人都会有脾气,何况定王呢。”
沈青筠娓娓道来:“所以有的时候,定王难免会犯倔,这也是人之常情。”
就如同前世不情不愿和她成亲后,在新婚之夜,齐冷碰都不碰她,之后几日,也完全不踏足新房,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的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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