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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知我为谁

“第三组,时间到!”

响亮的哨声划破训练场地内黏腻的空气。

“我靠,见鬼啊!老子累得内脏都要吐出来了,愣是一分都没从这崽子身上拿到!”

“习惯就好了二哥,上次和上上次与傅声对练你也是这么说的。”

作为警备部的一线部门,首都特警局的训练即使搁在隔壁军部也是数一数二的生猛。

训练刚一结束,场馆里鬼哭狼嚎声便不绝于耳,十八岁的傅声虽然没夸张到哭爹喊娘的程度,却也已经累得直喘粗气,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来。

刚刚和他对练的是他在特警局里同组的战友之一赵皖江,年龄排行第二,组里都叫他二哥。

赵皖江大他整整十岁,刚来执行局时傅君贤曾拜托他关照自己儿子,久而久之二人在组里关系也更亲近一些,赵二全然把傅声当做自己的弟弟看待。

每周雷打不动两次的对抗训练,两两一组分攻守擂,每十分钟攻守双方互换,比拼谁获得的积分更多,整整五十分钟下来,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看样子,赵皖江今天也没在少年傅声身上拿到一丝好处。

傅声坐在地板上用护腕擦着汗,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凉意,刚结束高强度训练的他神经还紧绷着,下意识抬手一抓——是一瓶矿泉水。

有人大笑道:“小子,警觉性蛮高嘛!”

傅声头也不回地笑了,拧开灌了一口水,对在身旁坐下的人道:“谢谢二哥,今天承让了。”

“得了吧你,”赵皖江一摆手,取下脖子上挂着的毛巾,“老了,再过三五年就退居二线了。”

“二哥这意思,是想让局长给你到时候派个好差事咯。”

“正是呢,还望傅公子多美言几句呀。”

说完二人都哈哈笑起来。赵皖江拍拍傅声的肩膀:

“你小子是懂动脑筋的,论体格,你这小身板根本不能和局里那些大块头硬碰硬;论力量、耐力,可惜你一个omega天生劣势……不过你懂得发挥自己的优势,靠灵活、敏捷,凭头脑取胜,就这一点,能连赢七场训练赛,我没话说。”

傅声不好意思地垂下长睫,少年皮肤本就象牙色的冷白,高强度的训练让他颧骨的肌肤蒙着一层淡薄的红晕,被前辈一夸奖,更是如同喝醉了一般染上了绯红。

“二哥,再这么说下去我怀疑你要诓我请客吃饭了。”

他拿玩笑岔开话题,赵皖江本就是大大咧咧之人,闻言又嘿嘿一乐,两个人扯了些有的没的,傅声忽然侧过身问:

“二哥,打听个事,你不是有小孩了吗,那你知不知道咱们附近哪所中学比较好?”

赵皖江脸颊抽动了两下:“老弟,我儿子刚上幼儿园……”

“这不是以为二哥能未雨绸缪么。”

“少贫,”赵皖江笑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咱们特警局隔一条街那所私立初中据说还不错,就是学费贵了点。你打听这做什么?”

“我——”傅声语塞,“其实是我亲戚,呃,就是——”

“第七组傅声,局长找。”

门口有人喊了一声,傅声头一次这么感谢自己亲爹的隔空解围,一骨碌爬起身来:“二哥你也别坐着了,发汗太久会着凉的。我有事先撤了啊。”

“去吧去吧,明天见。”

好在赵皖江也并没太在意傅声打听学校的事,大喇喇地挥挥手,傅声和他道了别,忙不迭去了父亲的办公室。

傅君贤正在办公,见儿子来了,摆摆手让他免了敬礼,指着沙发:“刚结束训练吧?看你头发都打湿了,坐下喝杯茶。”

“谢谢父亲,”傅声坐下,腰背板正地挺直,坐姿规矩,“您找我什么事?”

“情报部门有消息,临市有人涉嫌组织非法结社。怕就怕这事和新党人有关,资料我发给你了,回去你好好跟踪一下。”

“是,”傅声应完迟疑片刻,“父亲,如果是单纯的非法结社,不必让咱们的人出动;如果是新党人的集会,合法合规的事就更没理由介入了,传出去媒体不知又要怎么大做文章。”

“上面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傅君贤摇摇头,揉着眉心,“现在是两头犯难啊。不抓,上面施压;抓了,外界谴责。总之你先盯紧了,真到了那一步再说。”

“好,我听父亲安排。”傅声轻声回道。

“别的也没什么事了。”

傅君贤说完,看傅声坐着没动,猜到儿子一定有别的事要说,果然傅声喝完手里的茶这才缓缓开口:

“父亲,我想向您借一笔钱。”

傅君贤挑眉,没有接话。傅声接着说:“我想买辆车作为代步工具,比起向银行借贷,我还是想向您借。我可以和您打欠条,三年之内一定还清。”

傅君贤哦了一声:“借多少?”

傅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三十万。”

“三十万?”傅君贤重复了一遍,“你来特警局时我提出过送你一辆车作为入职礼物,那时你一口回绝了,说自己从此以后不能再花我的一分钱。现在你不仅要买车,还要三十万?”

“父亲……”傅声尴尬一笑,“我上次和朋友闲逛,在车展上看中了一辆很漂亮的车,性能也好。”

“什么型号,牌子叫什么?”

“叫——”

傅声第二次哽住,这次却不会有什么从天而降的神助攻救他于水火。傅君贤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桌上:“傅声,我不说,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傅声飞速瞥了一眼桌面,浑身的血顿时凉了一半,脸色都有几分苍白。

“父亲,”他嗫嚅着,“您不是说过,对自家人绝不会用这些手段……”

“那也是你隐瞒自己亲爹在先,”傅君贤点了点照片上一高一矮两个背影,“你性子要强,能跑来找我借钱,一定是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吧。”

傅声咬了咬嘴唇,垂下视线:“父亲,这孩子流落街头,我想着收留他一段时间,让他上学读书,有自食其力的资本。我刚来特警局,薪水不高,这笔钱算我欠您的……”

傅君贤轻声打断他:

“傅声,我知道你可怜这个流浪儿,可是你住的地方一向治安严谨,怎么会在前段时间突然有流浪儿来这里乞讨?你要帮他,也要先顾好自己,最起码先查清楚这孩子是不是来路不正。”

这次轮到傅声不解:“他只是个……”

“你觉得我是职业病犯了是不是?”

傅君贤正色道,“傅声,作为你的上级和你的父亲,我告诉你的都是经验之谈。做我们这一行,是没有上下班之分的,时刻都是作战状态,随处都有可能是战场。这孩子底细不清楚,你就让他轻易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

一席话让少年傅声哑口无言,他虽没说话,却肉眼可见地低迷下来。

傅君贤到底疼爱自己独子,思忖片刻后无奈地长出一口气,把照片往前推了推。

“你自己去查,要是查清楚这孩子背景干净,剩下想怎么做就随你便吧。”

傅声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眼前一亮:“真的?”

“若是真的是碰巧流落至此,资助一个孤儿到十八岁也没尝不可,现在世道艰难,就当做做慈善了,”傅君贤说,“还有,我和你是父子,不要谈什么借啊还的,当初说好了送你一个入职大礼,这三十万就当是补给你的礼物,你自己看着办吧。”

父亲的话让傅声心窝里涌起一阵五味杂陈,傅君贤从小对他家教严格,却也因为母亲早亡而对他疼爱有加,后来自己一朝分化为omega,却仍然进入特警局与一众优异的alpha同台竞争,父亲年岁渐长,对这个懂事争气的儿子的心疼早已多过了严苛。

他能感觉到,父亲也有点老了,对儿子永远会不自觉地心软和妥协。

“天色晚了,赶快回家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傅君贤拿起另一份文件,手背冲外对他挥了挥,语气温和。

傅声答了句是。

走出办公室的一刻,一股轻微的眩晕感袭来,少年稳住身形,似乎想起什么,表情略微凝重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关上门转身离去。

*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一天忙碌下来傅声早已疲惫不堪,骨头架子都差点散掉。钥匙还没插进门孔,他便听到屋里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快的小跑脚步声。

很快,门率先被拉开。

裴野站在玄关,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眨巴着:“你回来了。”

傅声看着小家伙主动给自己拿拖鞋拿包,仿佛一个贤惠的小媳妇,想笑却忍住了:“谢谢。晚上想吃点什么?”

“想吃……”

他们相处了大半个月,早已十分熟稔,裴野到底是小孩子,贪吃贪玩的心藏都藏不住,更何况这段时间他早就充分领教了傅声堪称一绝的手艺。

傅声工作忙,还没来得及给他办理入学,他估摸着每天走后裴野一个人在家寂寞,应该也盼着等傅声回来二人能聊天。

裴野心里的确想好了一堆魂牵梦绕的菜肴,可话说到一半,男孩眼珠一转,看了看正脱下制服外套的少年。

傅声侧对着他,把外套挂在衣架上。

温舒气质让立体的五官更加精致,少年安静的侧颜如一副恬淡的水墨画,笑起来温和,不笑的时候那鸦翅般的长睫压着眸光,总给人清冷和疏离感,肤色却比往常更苍白了些,看起来说不出的疲惫。

于是他咽下原本的话头:“简单吃点就行,不饿。”

傅声正在松开领带,闻言侧过头看了看裴野,极轻地哼笑一声:“不饿呀?”

裴野顿了顿,偷偷咽了下口水:“嗯。”

傅声换好衣服,没同裴野多说话,转头进了厨房。

裴野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把中午电饭煲里的剩饭盛出来,又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鸡蛋和两根香肠。

他亦步亦趋,忽然傅声脚步一停,他没刹住车差点撞在人后背上。

“小跟班,会打鸡蛋吗?”

傅声不由分说,把鸡蛋和碗塞到他怀里。

裴野不明就里,但还是任劳任怨地在一旁打散鸡蛋,等傅声备菜结束,捧着碗邀功似的凑过去:“可以吗?”

“嗯,还不错,”傅声接过碗,热了锅,把鸡蛋倒进锅里,“去餐厅等开饭吧,再待下去就要碍事了。”

在饭桌旁煎熬地坐了快十分钟,饥肠辘辘的小朋友望眼欲穿,终于在见到傅声端着一盆蛋炒饭走来时忍不住惊讶:“好香!”

傅声一边倒水一边示意他自己盛饭,他看上去确实累了,多余的话都不想说,所幸裴野和他已然锻炼出一种默契。

裴野迫不及待地盛了满满一大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呜呜嗯嗯地发出幸福的声音,边吃边点头。

傅声摘下围裙:“好不好吃?”

裴野咽下嘴里的蛋炒饭,学着电视上的美食评论家道:“色香味俱全,一口下去满口留香,鲜嫩多汁,入口即化——”

他把学到的华丽辞藻一股脑抛了出来,傅声被逗乐:“你倒是不吝啬夸奖之词。”

“实话实说罢了。”

裴野只是词汇匮乏,可赞美之心是十成十的。

明明是最平常的鸡蛋、速食店的香肠和市场里普通的蔬菜,经他之手的炒蛋嫩滑软弹,香肠在酱料辅佐下竟宛如有肉香四溢,粒粒分明的米粒甜软中带着淡淡葱香……

他怀疑傅声是会什么秘术魔法,随手一做都能让饭菜好吃到欲罢不能。

裴野吃得快,转眼就要成第二碗,傅声却只潦草扒了几口饭就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慢慢吃,不着急。”

男孩抬头,鼓着的腮像小仓鼠,嘴角还沾着米粒:“你不舒服吗?”

傅声胃口不大,可今天吃得实在太少。他对裴野摇摇头:

“就是累着了。我去歇一会,你吃完记得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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