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冬季天黑得早，自然也不会亮得太早。昨晚一场大雪，让慕尼黑成了冬季限定的慕尼“白”。

一拉开窗帘，夏成熠眼前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原本第一天打算去岑冬樾就读过的大学，和他从前工作过的地方，她选择把原先的行程押后，从哥特风古堡之旅开始他们的慕尼黑之旅。

因为她有点受不了岑冬樾。

自她起床后，他就一直小心翼翼瞧她眼色，说句话还要再三思量，生怕触她霉头。

面对他时，她总觉得自己不是夏成熠，是头名为“夏成熠”的洪水猛兽。

在他曾经的地盘上，岑冬樾不该更有恃无恐才对吗？

他们出门时已经临近十一点，草草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岑冬樾才带着她四处逛逛吃吃，还拍了不少照片。

第一天，以她一前，岑冬樾一后结束。

第二天，他们去了慕尼黑大学，以她一左，岑冬樾一右开始。

趁着坐在咖啡厅歇脚的功夫，夏成熠忍痛删了好几张昨天拍的，自认构图完美的城堡照片，因为她忘记带上备用储存卡了。

她不太习惯拍人，近年唯一拍过的人像只有Kevin，还只有一张。

大半天下来，又多了好多张岑冬樾的单人照，拍得不算完美，但她一张都舍不得删掉。

翻来覆去好几遍，最后删无可删，她只能作罢。

刚放下的单反，因为岑冬樾端着为她买的黑森林蛋糕回来而又举起。

阳光穿过玻璃斜落在他发梢上，徒添了些许上天恩赐般的不真实感，望向她时旁若无人的专注，又把她拉回现实中。

咔擦——

一张她今天最满意的照片出现。

见她得意勾唇，岑冬樾把蛋糕放在她面前，伸手示意，“单反给我，先吃蛋糕。”

“不要！”她把单反塞回相机包里。

这张照片她只想自己珍藏，连照片的主角岑冬樾也不能窥探。

走出咖啡厅，岑冬樾听夏成熠一直哼着歌，心情似乎不错，二人并肩坐着，手与手之间碰撞摩擦了好几次。

他用手指勾住夏成熠的手指，居然没被甩开，她心情果然不错。

见状，他又大着胆子握住夏成熠的手，还揣进自己衣兜里。

紧了紧衣兜里与他十指相扣的手掌，指尖还带着微微凉意，他侧着身子问：“熠熠，晚上有想吃的吗？”

夏成熠嗯了一会儿，说：“就昨晚那个吧，新鲜出炉肯定更好吃。”

“好。”他强压下上弯的嘴角。

虽说搞不明白他还没哄，夏成熠怎么突然间自己就好了。但去那里吃饭，正中他下怀。

入夜，夏成熠推门走进，从两层小屋的外立面，到餐厅内里的装潢陈设，尽是圆润的巴洛克风格。

不大的小屋里坐得满满当当，餐厅中央还有乐队在演奏着。

吧台上比一人还高的啤酒桶，看得她呆在原地，耳边伴有欢快音乐，食物飘香，原本不饿的她，忽然之间饥肠辘辘。

可惜没有位置了。

她扯了扯岑冬樾的衣袖，在他耳边说：“没位置了，明天再来吧。”

岑冬樾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她原本想劝他放弃，就见角落处一人站起朝他们挥了挥手，岑冬樾眼露笑意，牵起她的手一起走近。

真不愧是在岑冬樾的地盘，硬是让他找到了可以凑出两个位置的人。

已经勾起笑容准备道谢，在看清楚朝他们招手的人是谁时，夏成熠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怎么是前晚和岑冬樾一起喝咖啡的那个女人？

虽说她已经猜到这位Nora和岑冬樾没什么特殊关系，但毕竟是她胡乱吃过飞醋的人，让她和Nora一起吃饭，她总觉得有些不可言说的尴尬。

Nora大方站起，对她颔首，“你好，我是Nora，Cen的大学学姐兼前上司。”

又介绍身旁的棕发男人，“这是我的丈夫，Brian。”

“你好，我是夏成熠。”她颔首回应。

刚开始夏成熠还觉得奇怪，Brian不像Nora站起身和他们打招呼，只是坐着颔首笑笑。

直到她坐下，看见Brian的椅子上有搭手，再一细看，那是把轮椅。

像是感受的她的唐突目光，Brian看着她微微笑了笑。

反倒是她，急忙移开因为好奇而打量不停的目光，低声说：“抱歉。”

Brian毫不在意解释：“我是个野生动物摄影师，拍摄雪豹时出了点意外，从悬崖上摔了下来，现在还在治疗。”

说话时，他盯着她的椅背位置，眼里笑意更深了些，“夏小姐也是个摄影师？”

“业余爱好者，我是个建筑师。”夏成熠想起自己不是在国内，从椅背上拿回单反放在腿上。

Brian和Nora同时眼前一亮，哇了出声。

见她拿着相机不方便，岑冬樾朝她伸手，又看了眼自己身后。

意思她明白，因为岑冬樾身后就是墙，相机包可以挂在自己和Brian之间，她好放松吃饭。

她把相机递出时正好上菜，还有四大杯啤酒也被送了上桌。

有些传统德国菜夏成熠确实吃不太习惯，但该说不说，烤猪肘还是很下酒的，边聊边吃，她一下就喝了两大杯。

Nora是个很健谈的人，尤其是说起自己大学考试时那满脸苦恼，再一想到这也是岑冬樾所经历过的苦恼，她顿觉更下酒了。

和她同样听得津津有味的，还有Brian。只不过按照医嘱他不能喝酒，只能就着烤猪肘喝点可乐。

酒店离餐馆不远，欢快气氛里，连着酒量很一般的岑冬樾也喝了半杯。

不知不觉间，夏成熠的第二杯啤酒也已经喝个精光，刚想扬起手要第三杯时，岑冬樾对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行。

她悄悄朝他比了“1”，意思最后一杯，岑冬樾还是摇头拒绝。

见她瞪了一眼岑冬樾，马上要张嘴，Nora侧身在她耳边低声问：“能陪我去个洗手间吗？”

她点头站起跟在Nora身后，直到走远，Nora才喊住一个路过的服务员，让他帮他们那桌加一杯啤酒。

“加都加了，还是我加的，Cen总不能反对吧？”Nora笑说。

她立马心领神会道谢：“Nora，你真是我的救星！”

看着Nora调皮笑笑，一推门就出了室外，不像是要去洗手间的样子，夏成熠便也跟着出去。

咔哒——

一簇小小的火苗闪烁在夜里，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望着Nora吐出一口白雾，她也学着Nora的模样倚在墙边。

“就像Cen不让你喝酒一样，Brian不让我抽烟。”Nora说，“可是个人就会有烦心事，抽根烟又不会怎样。”

她不抽烟，但她明白Nora的话。

就像她偶尔也会独自喝几杯，一种不打扰别人的自我放松途径而已。

夏成熠隔空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又比了OK示意自己会保密，才问：“为什么烦心？”

听见她的问题，Nora本能看了眼窗户边，那里隐约能看见室内，Brian正和岑冬樾愉快聊天的身影。

Nora任由香烟在指间燃烧着，耷拉着的眼睑下是周身的疲惫。

“Xia，Cen会有你不喜欢，但他一直不改的毛病吗？Brian有。”

“他真的太喜欢摄影了，去无人区，去雨林，去各种很危险的地方。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想象，我知道他坠崖的那刻，心里有多绝望。”

她拍了拍Nora的肩膀，“但你还是和他结婚了。”

“我一直是个很理智的人，生活上，工作上。唯独面对Brian，我的理智发挥不了一点作用。”Nora嘴角微微勾起，苦涩里泛着甜。

夏成熠：“Brian知道你爱他，但他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吗？”

Nora摇头，“自他出院，我不想，也不敢和他谈起这些。有时候我真的宁愿他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只有这样，他才会放弃那些美丽却危险的事物！”

夏成熠：“可如果是那样的Brian，你还会爱他吗？”

Nora愕然，整个人愣在原地。

直到手指被女士香烟燃着的火光烫得倒吸一口凉气，Nora才轻笑着对她说：“Xia，谢谢你，我忽然想明白了。”

她提起自己皇帝的裙摆颔首应下Nora的道谢。

其实想明白的不止Nora，还有她。

爱不是要让对方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爱是要接纳对方所有的样子；如若对方感受到明确的爱，只要他想，他自会改变。

她一直在等岑冬樾主动问，她也明明知道岑冬樾要问什么。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主动说？

另一边，目送着两位女士往洗手间去，岑冬樾见Nora拦住一个服务员时就猜到，去洗手间不过是个借口。

他喊了声Brian，又朝Nora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Brian看。

Brian抿嘴忍笑摇了摇头，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岑冬樾低头看了眼Brian的轮椅，几次抿嘴后还是忍不住发问：“你的腿……”

“成年人嘛，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受伤了，也确实拍到了我此生最满意的照片。”

“只是Nora……”提到爱人，Brian的眸光闪烁着，“如果知道我的选择会让她陷入痛苦，我或许就不做这道选择题了。”

岑冬樾：“事情已经发生，打算和她谈谈你的想法吗？”

“小事可以不谈，小到一杯啤酒，一根香烟。”Brian盯着在吧台打啤酒的服务员，“大到未来的规划，总归是要谈的，不过是我先开口还是她先开口而已。”

他认同Brian的话。

他确实也该主动和夏成熠谈谈。

二人齐齐看着服务员由远到近，躲过往来的客人和餐厅中央的乐队，艰难地把一杯啤酒送上桌，扑哧一下笑了出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们忽然爆发的笑声吓到，服务员手一下不稳，小半杯啤酒撒了出来。

好死不死，还正好洒在了岑冬樾挂在椅背的相机包上。

他忍住骂人冲动，拿过相机包就用纸巾擦了擦，打开相机包拿出单反时他却犯了难。

因为他不会用单反。

“Cen，给我，我帮你看看。”Brian说。

他连忙擦了擦单反外壳后递给Brian，紧张地在一旁看着。

一想起这是夏成熠连腿瘸了，自己还在危险中也要叫他一起带上的单反，他就觉得不安。

看着Brian开机后按了几下，单反还能正常使用，他才松了一口气。

Brian不知按到哪里，忽然间，单反里出现了岑冬樾的照片。

Brian笑着把单反还给他，还说：“Cen，我听Nora说，你是为了爱人才出售慕尼黑的房子选择留在华国，Xia就是你的爱人吧？”

“我爱她这件事，很明显吗？”他惊愕道。

“Nonono。”Brian连声说，“不止你爱她很明显，她对你的爱，同样很明显。”

夏成熠对他的爱？

很明显？

岑冬樾苦笑着摇了摇头，“Brian，你一定是看错了。”

对面他的不自信，Brian放缓语气道：“Cen，我是个专业摄影师，我能看出拍摄者对模特的感情是何种。Xia对你的，就是爱，男女间的那种爱！”

他这次虽然没有摇头否认，但还是说：“Brian，她从未说过她爱我。”

Brian打趣道：“可又有哪个建筑师的相机里，你这位模特的照片，比建筑的照片还多得多？”

即便Brian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他还是不敢确定。

很多人都觉得他学习极快，他很聪明，其实他自己知道，他也是个会陷在不确定里的普通人。

他贪图她明确的爱意。

而她一直吝啬给予。

何况他们之间约法三章，他不许告白。

猛喝了一口啤酒压下心中慌乱，比岑冬樾更慌乱的店长出现在桌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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