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戚戚,树影憧憧,宗门之内,唯有远在联结天边的金缕灯仍在发着光,一切都静谧如常。
裴云朔抬脚的动作一顿,倒是不急着转身,身后的人却道:
“云朔师弟,这么晚了,是从哪里回来?”
声音温和、轻缓,却又带着深潭传出来的寒冷。
“我道是谁,原来是掌门。”
裴云朔轻笑,很快转身过来,朝他微微屈身。
“眼下并无旁人,云朔师弟何必如此生分?”
“好歹,我们也算是同门一场。”
无缘无故套近乎,还莫名与他“巧遇”。
有趣,
裴云朔眼色一敛,连忙摇头,“不敢不敢,掌门,你也知我云朔向来臭名远扬,如今身上又背了几道骂名,饶是不想连累身为掌门的您呐!”
这一声一声掌门,明明语调亦或是吐字毫无问题,甚至都带着裴云朔少有的尊意,偏偏就是让人听着饶是别扭。
果然还是生分得紧呢…
祁之夷眯起眼,细密而纤长的乌睫像是蜻蜓点水一般颤了颤,柔美又清隽。
怎么就是和他亲近不来呢。
这个裴云朔,这个师弟,明明和阿兄和栖云,饶是亲近得紧呢。
难道是他如今的样子,还够不上他阿兄半分吗?
暗光之下,两人的衣着像是被月影分出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隔阂,一白一红,红色艳丽又夺目,白色凄绝又冷清,祁之夷的面容仍是微微笑着,衣袖之中的手指却被新养的虫蝎咬出血来,滋滋之声像是树影晃动,又似他脏腑之中邪欲恶念一点一点被啃食的声音。
裴云朔显然没注意到这细微之声,饶是漫不经心道:
“也没去哪,我徒儿祁樱遭遇不测,用生徒诀唤我去救她。”
听到祁樱的名字,祁之夷的神色显然有了几分起伏,他道:“樱儿眼下可好?怎会如此不小心?”
不小心?
不知为何,裴云朔心中忽然生出一团怨气,亦或是知晓了为何他的好徒弟迟深同他说过,祁之夷对祁樱其实也不过如此。
惺惺作态得很呢。
也是,若是知晓祁樱那样的性子,也不会置于她一人在那样危险之地。
裴云朔眼珠一转,啧啧称道:“眼下还好,小姑娘命大得很呢!”
“掌门您也知道,那戚山多是邪灵恶兽,幸好我去的及时,不然小樱儿可是要去鬼门关走一遭咯!”
祁之夷听闻这一说,神色明显松懈许多,“那便好,估计是她又贪玩跑出结界之外,樱儿自小就是个娇纵的性子,如今都已过十五,仍是不见长进。”
“也才十五嘛,正是贪玩骄纵的时候,掌门啊,莫要过于担心我徒儿的前程啦!”
裴云朔眼眸一瞥,像是故意强调,又有些巧言令色,重重打了哈欠过后,又道:“掌门,云朔实在困乏,可否先放我回去睡了?”
“云朔记得不错的话,明日好像可是那些山下的弟子归宗的日子?可真是要折了我这青腰!”
他道完,浑然在祁之夷面前消失。
也才十五…
我徒儿…
祁之夷觉得那幼虫似乎咬到了他的里肉,莫地拧紧指节,脆弱的幼虫就这样死在了他的手中。
他忽然轻嗤一声。
裴云朔,抢我樱儿收为徒弟的事他都没来得及找他算账。
若不是…
眼底之光,脏腑之中传来的胀痛,就好像是惊涛骇浪一般将他席卷,祁之夷倒是不觉得痛,独行于远山之外的金缕灯前,将那残肢缺体的虫蝎抛下去,缓缓开口:
“师尊,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师尊,最后还是只有我愿意守在这斐云山陪着您呢。”
道完,浑然像是突发恶疾一般荒唐渗笑。
银松身后,忽然出现一条长蝎。
“主人,戚山村的眼线死了。”
祁之夷敛眼,病态痴狂的面庞恢复异常的冷峻,“死了就安插新的,这点道理都不知道?”
他怒吼,声音搅碎银松上的细枝片叶,像是要将蝎子吃进肚子里。
“毒呢?下到了没有?”
长蝎一时语塞,陈顿片刻后道:“下、下到了。”
“那好,先退下吧。”
祁之夷揉捻自己的两指,缓和道。
“是!!”
长蝎连忙叩首离开。
戚山村。
祁樱回来之时,饶是比以往晚了将近两个时辰,可把萧原和小树妖急坏了。
其实也不是,那混蛋树妖早就睡得像头猪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萧原将门小心关上。
屋子里很静,很小,陈设和先前在戚山村的房屋相差无几,但是由于要摆放许多草药与病例,瞧上去比之前那个小很多。
祁樱拍了拍自己衣裳上的灰,先是一手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止渴,又一手将衣袖中硌手的桃花木剑放置一旁,转身过来道:
“啊,也没什么,遇到两个泼皮无赖,就跟他们打了一会儿。”
害得她没学到多少,也没来得及施展新学的御术。
杯至唇口,祁樱没顾得上饮上一口,道:
“萧原,下次别守那么久了,给我留个灯就好了。”
“你白日里要就诊看病,若是晚上又熬那么久,身体会吃不消的。嗯?”
她凝起眉,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下一瞬,又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下。
这间屋子很安全,是驻守戚山村的仙门弟子专用,寻常人若是得不到允许是进不来的。
“可是…”
这一番话,着实是让他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萧原眼神焦灼,却见她喝下茶水之后,又道:
“没关系的,祁樱,我受得住。”
桌子一旁的小树妖颓然打了一个盹。
我想陪着你。
萧原喉间一紧,有些欢喜她心疼自己。
祁樱将杯子放置桌前,不满道:“不行呀!你这样真的…”
“你可有受伤?”
他走向前,打断道。
“没有…”
几乎本能地,她回答道。
祁樱蓦地一愣,忽然意识到如今的萧原越来越会绕着她的话走,转移她的话题。
心脏好像一下子就被人揪住了,她有些闷,咬紧唇不愿意说话了。
“可愿意,让我看一看?”
他走到她旁边,翠绿色的眸像是一弯恬静湖水,语气温和平缓。
他仍是有些担心。
“不要。”
自从来到戚山村,他的医术得到伸展,似乎对自己更为自信了些,连着性情也变了?
祁樱的眉头一拧,气他方才不听自己的话。
她记得白日里,除了一些妇老邻亲,还有一些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过来拜访,说同想同他们成为朋友。
萧原自从在村里行医的名声大噪以后,每日在村北都会有许多人造访。
有时候甚至饭都来不及同她和小树妖一起吃。
看着他一点点变好,祁樱心底甚是欣慰,只是——
为何不听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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