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推门走进病房之时,盛安的情绪还在盛望的话里没出来。自从上了高中,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之下,她内心常有波动。只是她这人平日话不多,脸上又淡定,所以一般外人看不出来。可如今她刚经历险境,身体跟个玻璃杯一样破碎,情绪就成了杯中之水泼洒了一地。当林生站在病床边上时,他看见了一个包得像木乃伊娃娃一样、头转向里面、满眼泪水、大幅度抽泣、又咬着牙死活不愿发出哭声的女孩。
泪水一下子从他的眼眶里溢出来,淌满了脸颊。
盛安知道有人靠近了床边,只是她以为仍是盛望。她本不想转头见他,觉得自己因为听了老爸煽情的话感动成这样很丢人。可是等了一会,见身边之人还只是默默站着,又隐隐发出克制抽泣的声音,终是按耐不住,头侧着压在枕头把左眼眼泪鼻涕在上面蹭了蹭,转过头去 ——
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瘦瘦高高的少年双手捂眼睛,只露出一只高挺的鼻梁。他的肩膀不停地颤动,溪水一样透明的泪水不断从五指缝中渗出。他的手背都快被泪水整个打湿了。听见床单摩擦发出的动静,林生五指收拢,在脸上用力地抹了几把,低头看向盛安。泪眼朦胧。
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两个人都是满脸泪水。对视了一会,林生的脸还是颓的,盛安却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人最怕矫情,一搞酸涩文艺就受不了,觉得眼下这幅场景实在太过好笑,好像生死离别一样。
“你哭什么喂……别哭啦我又没死……”
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深深的、无言的感动。
又哭又笑了一会,她皱起了眉头。
疼啊……
看来身体的感知开始恢复了。
林生正想开口,却听病房的门又开了,值班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盛望跟医生交流了下情况,趁医生护士离开之时,跟盛安打了声招呼,把林生叫了出去。
两个人走到离病房稍微的走廊上,压低了声音说话。
由于盛安的伤是突发情况,盛望也请不了太长的假,所以陪护成了大问题。盛望单亲爸爸做了快五年,一直以来基本没有长辈帮助,父女俩生活得很平淡安定,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如今想来,只是因为盛安太过早熟独立,没让他操心罢了。
她自己起床,自己睡觉,自己煮点简单食物,自己上下学,自己做作业,寒暑假自己家里呆着,由于成绩优秀从不主动惹事,老师也很少找他。学校里的大事小事她都尽量自己沟通,很少需要去麻烦到家长。甚至,她连病都很少生了。仿佛老天爷在他离婚之时打了一个响指,把曾经的多病从她身体里剥夺出去。偶有感冒发烧之类,她就自己找片药吃。往往等盛望下班到家,她就躺床上睡着了,出一身汗,人好了。
所以刚才在病床前感谢女儿的话,是发自肺腑,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林生。”盛望对他温和地说,“我找了个护工陪护,你累了就回家去休息吧。你身体要是垮了,我两只手就照顾不过来啦。”
回家……是明城的家,不是桦城的。林生听着有些恍惚。
“对不起。”他看着盛望,这三个字他在心里好几遍,直到盛安醒了他才终于敢说出来,“是我冲动了,应该不还手的。”
心里总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不还手,不流露眼里的鄙视,让陈实打上几拳,其他人也不会围上来,盛安也不会被陈实踢中,滚下台阶。
可是,可能吗?世界上的暴力可能止于不还手吗?
林生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很混乱。父亲吃喝赌博,母亲疲于生计,姥姥常年多病,他受过太多欺负,打过太多的架,知道人在冲动之下,不还手也会被打,所以他后来次次都还手。打架的本事就这么在实践中一点一点累积。桦城是偏远衰弱的落败小城,说是城市,其实经济发达程度还不如明城最小的一个县。道路原始老化,监控设施并不普遍。血气方刚的少年打架在那里稀松平常,像未受文明规训的兽。
半年前,也就是这一年的八月,盛望趁盛安高中给竞赛生组织两周的暑期闭关培训之时,抽空去桦城看望他们母子俩。林生记得再一次看见盛望时,他站在家门口的一棵白杨树下,四十多岁的人跟树干一样笔直。白杨树生长的尽头,是火一样燃烧的云。林淑走了过去,当着林生的面,紧紧地抱住了盛望。
在桦城,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处理姥姥的后事,像一家三口。盛望看见了林生身上的伤,神情严肃。他告诉他,以后城市监控一定会广泛普及。盛望还说:“农村有农村的运行法则,城市有城市的运行法则。以后搬来了明城,遇到危险情况,多留意一下周边有没有摄像头。有摄像头时,一还手往往容易被定性成互殴,不还手就调监控去告。如果必须要还手,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最好先让对方动手。”
林生当时心里想,如果没有摄像头呢?如果发生黑暗的地方,没有摄像头呢?他没有问出口。
医院里,盛望平视着这个已经跟自己一般高的男孩子,过往几年在眼前流云一样的浮动。他安慰林生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做错事的是他们,不要把责任揽自己身上。你妈明天就到了,看到你这么憔悴,心里得多难受啊。”
听他提起自己妈,林生眼神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沉默了片刻后,还是说道:“你们……现在还是不要让姐姐知道了吧。”
盛望的目光转到走廊哑光的地砖上,医院消毒水一样的吸顶灯在地面上反射出苍白无力的光。盛安生命的最起初就是源自于医院的一场偶遇。呵,多么遥远的事了。
他顿了顿,低着声音说:“总是要知道的。瞒着她,对她不公平,对你妈也不公平。”
林生的目光紧紧盯着盛望。可能是因为他已经长到跟盛望同等身高的关系,也可能是他现在的力量远大于童年,少年的表达愈发的平等。
“姐姐学习压力很大,她马上要高考了,我们不能影响她。而且她现在又伤成这样。”
盛望苦笑了一下,这小孩,比他还像个当爸的。
他在走廊里左右走了两步,他不想用套路来回答一个少年真挚的请求,也不想再逃避应对一个女人真心的付出。他看了看医院,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门,白色的护士,白色的医生,晃动的白色的光。这里每天都在发生许多有关生与死的故事。白纸的开始,灰烬的结束,中间都是人生燃烧的过程。他的工作让他见过太多意外,见过太多戛然而止的遗憾,他不想在自己身上出现一点点意外和遗憾了。
盛望回过头,直视林生,问了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你喜欢盛安这个姐姐吗?”
林生怔了一下,耳朵突然变红,他支吾了一下,最后用力地说:“喜欢。”
盛望只当他少年青涩,笑笑说:“她也喜欢你这个弟弟。所以,你愿意她当你真的姐姐吗?法律承认的那种,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那种,不会分开的那种。”
不会分开。
林生的脑子里盘旋着这四个字,不会分开。
少年的眼里又起了雾。半晌后,他点了点头,说:“嗯。”
盛望笑了。他想,是盛安把你带到我们家的啊。如果不是她当时“多管闲事”了一下,我也不会认识你的妈妈,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一个少女善意的举动,应该也该有对应的回报。他会老,会比盛安先走。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拥有多几个真正照顾她、关心她、保护她的亲人。
多一个也好。
在看过监控视频后,他就直觉的确定,林生这小子可以做到。他是个发自内心保护盛安的好弟弟。
他用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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