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说我是什么性子?
沈香绫这话出口,沈清许看着他,恍若一片幽深的湖泊,是长久的沉默。
月色柔和,静夜如水。
沈香绫笑了笑,仿佛感受不到无声的情绪在流淌,他看向沈清许手上拿着的酒坛:“我不是什么都不问,只是回来一路听了许多,感觉知道得差不多了。”
沈清许收回视线,声音很低:“知道什么呢?”
“唔,”沈香绫想了想:“比如,哥你为了给家里复仇,筹划多年?”说着又想到什么:“所以当年你非要进大理寺,是因为这个?”
沈清许沉默片刻,喝了口酒,眸色暗沉:“我审了魏二,你知道他说何家为何得罪他吗?”
何家,他的外祖家,他自小居住的地方。
沈香绫听出他醉意渐浓,本该赶紧去备解酒的汤,可沈清许身上的孤僻气息让他走不开,只得顺着问一句:“如何说的?”
出乎意料的,沈清许笑了:“他说,他看上了何雨嘉,欲纳其为妾,何雨嘉不愿,何家便也不肯让步,最后,就落得这个下场。”
他低着头,边说边笑,沈香绫只闻笑声,见不到他的表情。
“那出戏唱的,竟是真的,”沈清许喃喃道:“我还以为只是胡乱编撰。”
沈香绫看着他,轻声:“哥……”
“忘了说,”沈清许收了笑:“何雨嘉是我表妹,她同她弟弟何风霁都是长房嫡出,出身正,品行好,才貌双全。”
沈香绫不知该应什么,只“嗯”一声,继续听他说。
“他们姐弟二人,自幼出众,”沈清许低声自语:“是比我要好。”
他仰起头,看那夜空中的云懒散地散开,露出璀璨的星河。
“分明身上都流着何家的血,他们可以在对我的失踪不闻不问的同时,以卵击石与魏家抗衡,去护住何雨嘉。”
朝堂之上,他对魏侯爷说,他的长辈亲人都死在何家灭门那日,其实不对。应该说,他早就没有亲人了。
在他身陷囹圄却无人在意,在他拼命逃出却发现何家从未寻过所谓的表郎君时,他就该看明白。
“哥,你还有我,”沈香绫沉默了一会儿,道。
“是啊,还有你,也只有你,”沈清许摇头,似是自嘲:“我如今这副样子,你看到了,满意了吗?”
沈香绫愣住。
“哥,你心里难受,”他有些不能理解:“我盼着你好,怎会满意?”
“你盼着我好?”沈清许转过头:“喜安,何必自欺欺人?”
沈香绫眉心一跳:“什么叫我自欺欺人?”
沈清许晃了晃酒坛。
“你盼的是我好吗?”
“喜安,你恐怕恨不得我一辈子都亲离友散,只把你当做最后的亲人,念一辈子你的恩,记一辈子你的情。”他眸中覆上阴霾,盯着沈香绫:“我将魏家推倒,自顾自地犯贱去为何家复仇,你为何不质问我?”
“你应该嘲笑我,说:看吧,沈星云你个蠢货,你当了官,还让自己的名字在坊间跟何家绑在一起了。可是那又如何,你依旧是孤零零的,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你的舅舅都在地下,他们也不曾顾惜你!你逃避这些年,身边还是只有沈喜安,呵……”
“我不会这样想,也不可能嘲笑你,”沈香绫抬眼,仿佛还是很平静:“哥,你今日心情不好,又喝了太多酒,不如还是……”
“我知道,都是我欠你的,”沈清许低头,又喝了口酒,打断他:“若没有你,我哪里能安心读书,又哪来的仕途。我欠你,要还。”他嘲讽一笑,接道:“那么当官这八年,九成的俸禄都给了你,拒了陛下赐的府邸留在这破院子里,还有那些恶意编造的流言也任它传……这么多年,我还清了吗?”
这样一段话,沈清许说的声音不大,像被酒意浸染过,低沉带着含糊,却是每一个字都能敲在人心里,让别人骤然间便茫然失措。
沈香绫的手下意识地蜷缩:“你的俸禄要是不想给我,可以不给的,我有钱;那些说你不好的流言,为何要放任呢?还有这个院子,你不想住,你可以与我说,我们换个大些的宅子……我没有要你还……”
“你没有要我还,”沈清许很慢地点头:“对,喜安,你没有要我还,你只是会在我金榜题名后发疯。”
“我,”沈香绫怔了怔,想解释,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一直摇头:“我不是……”
“砰”的一声。
酒坛摔碎了。
这酒并非好酒,酒香不浓,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破碎的瓷片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映在沈香绫眼底。
碰撞声一出,沈清许动作僵住。
许久,一只手遮住眼睛,他声音很低:“抱歉,喜安,我刚才醉了。”他神色不明,只听声音是极难受的情绪。
仿佛不能理解,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沈香绫沉默,过了一会儿,长出一口气:“哥,你先别乱动,我收拾一下,”说着他便蹲下,去捡地上的瓷片。
“等陈伯来收吧,”沈清许阻止他。
沈香绫摇头:“陈伯年纪大了,我方才让他先去休息了,这些我收拾就好。”
“喜安,”沈清许又喊一声,感受到沈香绫看过来的视线,他道:“这是下人做的事情。”
手传来一阵刺痛,沈香绫将手收回,将被瓷片划出的伤口藏在袖下:“我知道了。”
缓缓站起身,沈香绫看见陈伯过来,他轻声道:“哥,我有些事情出去一趟,你,”顿了一下:“你一会儿记得吃饭,不用等我。”
陈伯是被酒坛摔碎的响声惊动的,没有听见这对兄弟之前的交谈,看见沈香绫离开还十分疑惑。
“大人,”他看见满地的瓷片,心想着这对兄弟莫不是吵架了,沈清许的神色一向是这样冷,让他揣测不出来心思。
走到沈香绫原先站的位置,陈伯闻了闻,心内怪怪的,怎么有股奇异的香味?
*
出了门,沈香绫才发现忘记拿帷帽,靠着墙,他重重喘息着,难受得紧。
没时间了。他几乎是一路扶着墙走,要赶紧回引香阁。
你恐怕恨不得我一辈子都亲离友散,只把你当做最后的亲人。
我欠你,要还。
这么多年,我还清了吗?
怎么会这样?
不想回忆的,可这几句话总是在耳边萦绕,像恶魔的声音,反反复复,避无可避。
“不能想,不能想,”沈香绫轻声自语。
多少年未曾感受过这种情绪动荡了?他不禁苦笑着,往日的平静在此刻被尽数撕裂,只余狼狈的模样。
他坚持走了一段路,身躯颤抖,忍不住停下脚步,这时许多念头就如潮水一般涌来,难以遏制。
重重按了一下手上的伤口,鲜血缓缓流淌至指尖,才终于在痛楚中找回一丝清明,趁此机会,深吸一口气,他抬步继续走。
可这清醒又能持续多久,很快,在汹涌的情绪下,手上的伤口带来的痛就显得微乎其微。
好像走不到了。
沈香绫绝望地想,他举起一只手,用力咬了上去。
“阁主?”迷蒙之中,好像听见师林的声音。
师林是着急的模样:“阁主,怎么了?”不是回家吃饭吗?怎么弄成这样。
“小林,”沈香绫咬了一下舌尖:“药失效了,快回去取药……”
师林扶着他走,面露焦虑:“阁主,您先冷静,如今才四月,上次的药才过了一半时间。”
“快去!”
“阁主,我们想点别的办法,”师林还是坚持:“那药真的不能如此提前用。”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沈香绫无力地道:“你们都不听我的话,好,好……”
师林沉默片刻,终于妥协:“我去。”
离引香阁不远了,过一条街就到,街上热闹声已经传进巷子。
“小林,你回去拿,”沈香绫放开他,自己缓缓往墙边靠:“我在这等你。”
街上人来人往,凭此时他的模样,还没戴帷帽,确实不好见人。
师林走了,沈香绫连靠墙的力气都耗尽,最后滑落坐下。
弄得这么狼狈,真是够了。
沈香绫头斜靠在墙边,难耐的痛苦袭来,心中翻涌起委屈和不甘。
怎么能觉得他挟恩呢?
还俸禄,那俸禄都不如他徒弟的月钱多。
说到徒弟,“今天又没教小文调香……”沈香绫轻言自语,开始转移注意。
教了快两个月,似乎没有很大成效,这次用了药,恐怕又要耽误几天。
这小姑娘悟性不错,就是一聊起天来心就飞了……
……
“师父?”
有完没完,想想怎么教徒弟也要给他个幻听吗?
“师父,”声音仿佛透过薄雾,更清晰了:“你怎么了?”
沈香绫惊得抬眼,顺着裙摆往上,小姑娘清秀的面庞上眉心微敛,若是幻觉,未免也太生动了。
“小文?”
沐雯盯着他,听见这称呼才敢完全确定,眼前这个狼狈坐在地上,像是恶疾突发的人是沈香绫。
或许是因为下午做的梦,沐雯用过晚膳后在屋子里待着怎么也不自在,于是出门散步,当饭后消食。
没想到经过这巷子,因为视力太好,一眼便看见这月光都透不过来的地方坐了个人,再走近了看,居然还很像她那特别美貌的便宜师父。
周围弥漫开的香……沐雯鼻尖一动,感觉不太正常。
“师父,”她蹲下:“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人是真的,沈香绫想,可意识到这一点,又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羞愧。
“我没事,你……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小姑娘面前,他没办法将脆弱显露出来,小林应该快回来了。
香似乎退散了些,沐雯有点疑惑。
她从前见的沈香绫,虽然温柔,但是内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可现在的沈香绫,神情如静水,却掩不住深渊下的暗涌。
看着明显是在强撑的人,沐雯靠近了一点,直截了当:“师父,要么告诉我可以怎么帮你,要么让我待在这里,等你信任的人来。这巷子这么黑,万一有坏人,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她还没忘记第一次见沈香绫时的经历。
沈香绫:“……”怎么就这么执着。
刚在心内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被小文这么一打岔,心绪渐平,药效似乎一点点回来了。
“小文,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沈香绫在黑暗中看不太清,隐隐在异香中闻到一丝特别的味道。
沐雯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上的纸包:“是我买的花饼。”转念一想,他这副模样别不是饿的吧?
“师父要吃吗?”沐雯赶紧把纸包打开,塞进沈香绫手中,没触及肌肤,却有一霎灼热。
难道发烧了?沐雯走了一下神。
沈香绫不知沐雯所想,道一声“谢谢”,他已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吃鲜花饼。
花饼入口,是甜的。
直到这时才感觉到饿。
“师父,你吃晚饭了吗?”沐雯想想不对,她买花饼是因为馋,这个时间只要吃过晚饭都不至于饿吧。
“没有,”沈香绫将最后一口咽下,下意识道。
果然……
看吧,吃饭多重要,她师父一顿不吃都虚弱成什么样子了。
“这花饼只是零嘴,哪里能当饭吃,”沐雯手一挥:“师父,我带你去吃东西!”
沈香绫:“……我其实没有那么饿。”
“我请客,”沐雯假装没听见,已经把他拉起来。
街边馄饨摊,要了两碗馄饨。
等馄饨的时间,沐雯悄悄看着沈香绫,有点心虚。
说要带人吃东西,结果拉着人上街才发现,除去那些零嘴,她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吃饭的地方。
最后还是沈香绫看不过她漫无目的瞎转,带她来吃馄饨。
不过沈香绫现在看起来又是平时的样子了,漂亮的脸,温和的笑,平静的眼神,沐雯仔细打量他,方才巷子里看不太清脸,全凭感觉觉得不一样,难道……是她感觉出错?
不对。
沐雯上下扫视的目光顿住,停在他的额发,有点湿?
方才出汗了?不会真是发烧吧?可是拉他起身的时候没有觉得很烫……虽然隔了层衣服。
沐雯的偷瞄让人难以忽视,沈香绫本还在想小林回去没找到他会不会担心,注意很快被拉回来,抬眼,正与沐雯视线对上。
……这又是做什么?
“在琢磨什么?”沈香绫无奈:“小文,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
“我问什么师父都会答吗?”沐雯眨眼,很真诚地发问。
沈香绫微笑答:“看情况。”
就知道。一个调香师整的还挺多秘密。
沐雯收回目光:“我想问,师父你是不是发烧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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