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崔巍的睫毛滴落,在青石板上氤氲开深色的痕迹。
齐牙家在京中平头百姓生活的南街,若不是某日车马顺便将他送回来,崔巍也不认识这里的路。
齐家小院的门环上铜锈斑驳,崔巍抬手轻轻扣响。
“谁呀?”门内传来妇人温吞的嗓音。
崔巍下意识挺直脊背,又缓缓放松下来。他如今束发散乱,白袍上满是灰痕,任谁看了都像个落魄书生。
“学生是齐兄的同窗,有要事相求,故来上门叨扰。”
木门敞开半扇。
齐母系着粗布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见着他们主仆二人淋得狼狈,忙侧身让道:
“原来是牙哥儿的同窗,说话真是文绉绉的,我正在做饭呢,让你见笑了。”
“快进来!牙哥儿在书房温书呢。”
小院不过三进,却拾掇得齐整。东墙根下种着几丛晚菊,被雨水打得零落,倒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清雅。
崔巍踩着湿透的鞋走过回廊,水渍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痕。
糊着明纸的窗户上,透着写字人的影子。
齐牙听见开门声忙回头,手中的笔却掉到地上,墨汁溅了一身。
“同光!”齐牙猛地站起,伸手一按竟然又带翻了砚台。
那砚台在地上转转悠悠,最后弄得到处乌黑,却停在了崔巍脚下。
崔巍反手合上门,弯腰捡起砚台,又放回桌上。
“家里可还有旁人?”崔巍的声音极轻。
齐牙摇头,喉结滚动两下:“你是知晓的,我家只有我与母亲……”
他急步上前攥住崔巍手腕,压着嗓子道:“但这外城到处都是你的画像,今早还有金吾卫来书院之中寻你!”
看着崔巍一身的狼狈,这位公子哥何时弄得这样灰头土脸过,手臂上还有暗沉的血迹,齐牙也咽下了那些更难听的话……
崔巍有些不自在地挡了挡血渍,脊骨却仍硬挺着,勉力维持着自己那副君子的样子,点了点头:
“我知道。”
“这也是我来的原因。”
“承颜,将我送进京兆尹去吧。那画像上有赏金,足足一百两。”
雨声骤然变大,砸在瓦片上几乎响彻书房。
齐牙死死地盯着他,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皱着眉:“你当我是那等卖友求荣之人?”
崔巍截住话头:“我自然知晓你是什么人。”
齐牙:“……”
崔巍:“一百两银子,足够你这几年的束脩和笔墨费了,更何况,我也别有所求。”
齐牙知道崔巍向来是有主意的人,当即皱了皱眉头:“同光,你知道的,我只有这一个母亲,若是我出了什么事……”
崔巍将身后的竹影让出来:“竹影跟我多年,我进牢狱,却没必要再将他也带进去,他手脚灵活,即便出去找些工,养活自己也并不是大碍。希望你能帮我照顾他一段日子。”
竹影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却半天没有回话。
公子已经跟他说过,如此才是最好的安排。
齐牙看着一站一跪的主仆俩,心中也不是滋味。
“你这些日子到底躲在哪里,学中都传遍了,国公爷真信了游方术士的妄言,以为淑妃腹中必是皇子。
结党营私、笼络大臣,还在醉仙楼高谈什么太子愚钝,三皇子无能……”
“被都察院御史撞个正着,参了一本。才惹得陛下震怒,又接连去查,抄了你一家。”
“……”
直到现在,崔巍才知道家中这飞来横祸的前因后果,即便再如何端方,心里也实在怒极。
“蠢货!”
齐牙从未见过崔巍骂人,不过当下也顾不上揶揄,又问:“所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崔巍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又两步走上前,将怀中揣了许久的一个布包拿出:
“除此以外,便是这个东西。请帮我交给山长。”
他看着齐牙神色的变换,解释道:“你且放心,交给山长,此后便再无事了。若是他愿意帮忙,崔家或还有活路……”
齐牙接过,却没忍住一问:“若他不愿呢……可要去找找其他人?”
崔巍看着地面上溅射的墨汁,面上却露出嘲讽的笑容。
“承颜,若不是我遍寻无果,求告无门……”
“如何会求到你家?”
“你看在我二人的同窗情谊上也好,看在我这个人的品行上也罢,即便是看在那一百两银子的面上……”
“帮我做这最后一件事吧。”
听他话里带着托孤的意味,齐牙也不由得眼眶一红,鼻尖一酸,“这件事,你且放心!”
门外传来脚步声,崔巍又很快背过身,试图挡住自己身上的血迹。
“趁热喝点……”齐母端着姜汤推门,被满屋的墨汁骇住。
崔巍侧身朝前,执晚辈礼,腰弯得比方才更深:
“伯母,家中还有要事,实在叨扰了,下次若是还有机会,再上门来与伯母闲谈。”
说罢便离开了房间,竹影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齐牙突然抓起油纸伞:“我送你。”
*
雨幕中的京城像幅被水晕开的墨画。
齐牙撑着伞,几次想开口,却见崔巍始终望着皇城方向。
路过告示栏时,新贴的海捕文书墨迹未干,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我听吴方那家伙说……”齐牙终于打破沉默,“此案牵连甚广,只看陛下如何判决……”
“我晓得。”崔巍在巷口停步,“若是我一家性命都保不住,也不用来为我们收尸。”
“齐牙,我知你心性纯良,但不必因我而为自己惹事。”
京兆尹衙门前的喊冤鼓淋得发亮。
齐牙的伞被风吹得歪向一旁,雨水立刻灌进崔巍衣领。他却恍若未觉,抬手正了正束发巾。
“就送到这儿罢。”崔巍将竹影往前一推,“往后,行事不可毛躁冲动。”
齐牙喉头滚动:“这样真的好吗?若是板上钉钉的罪名,你又何必……”
崔巍笑起来。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流进衣襟,却浇不灭眼底那簇火:
“让家中爹娘祖母和亲友受凌迟之罪,而我独独远走他乡,这对我来说,不算是活下去。”
“承颜,即便这罪并非我所为,但既落在我肩上,我便不能推于旁人。”
“我是国公府的世子,这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情。”
他转身走向衙门,步子迈得又稳又重。积水没过靴面,玄色衣摆渐渐拖出沉重弧度。
守在檐下的衙役正要呵斥,只见撑伞的布衣少年猛然将身旁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同伴向前一搡。
随即挺直腰板,双手抱拳过顶,用尽力气向门内高喊道:
“劳烦通禀——”
“罪人崔巍,成国公府世子,由白马书院学子齐牙押送投案!”
*
阴沟里老鼠的吱叫成了这狭窄牢狱中唯一的声音。
水珠从头顶石缝渗出,一滴,两滴,不偏不倚砸在崔巍额头的鞭痕上。
咸涩的液体混着冷汗流进嘴角,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他靠着墙角边脏污的稻草,左肩脱臼般的剧痛让崔巍已有些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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