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龙渊潭畔,崔氏满门男丁十余人受斩刑。
自早晨起就乌云密布,乍暖还寒,春日的阴天湿漉漉,最磨人。
斩刑的场面终归不好看。林世镜本不想让王若芙来,但转念一想,她需要的并非被养在温室里——或者说,她逃避世界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王若芙要的是片刻喘息,而非一生静默。
初春时节,潭水仍冒寒气。依然薄凉的天气里,曾稳坐神都世家首位的崔氏,衣冠尽褪,只一件单薄囚服,蓬头垢面地跪伏着,被压在木桩前。
整整齐齐,十六口人。
最小的孩子刚满十四,已经哭得没了声息。
监斩官是陆舜。王若芙记了这个名字这么多年,今日是第一次与他见面。
陆舜一副十分刻板的“将军相”,皮肤黝黑,纹路斑痕明显,唇角紧抿、眼神锐利,喜怒难辨,独属沙场宿将沉重的杀气。
他双手端正搭在台面,等候申时到来。
王若芙瞥了眼更漏,风乍起,裹挟寒气扑面而来。
小小窄窄的火签捏在陆舜手里。他轻轻一抛,一声令下,十六口人的性命便绝在淬了酒的长刀之下。
王若芙听见嘶哑的哭喊,看见挣扎的面庞。
她屏住呼吸,眼见刽子手手起刀落,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林世镜猝然握住了她手腕。
王若芙漠然地站在原地,她无比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多惨痛的场面,旁观的百姓都忍不住闭目。
她不可避免联想到上一世的太原王氏。
萧颂尚且放过了崔氏妇孺,但上辈子,林景姿却没有幸运地逃过断头台。
她家里死了多少人?会比今天更惨烈吗?血会流得更多吗?是不是也会被当作血腥的奇观,在龙渊潭边供万人观赏?
王若芙以为今天会下雨。阴沉了数日的天幕需要一道惊天动地的雷,撕裂这密如蛛网般的乌云,雨水冲刷黏腻的血肉,洗净崇武年间的第一场杀孽。
但没有,天色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直到乌云陆陆续续被风吹走,太阳一天比一天更盛。
坐在三径风来的游廊,听着清脆的银铃声。王若芙有时却会想起刑场边的那道影子。
衣衫素白,背影锋利。
她没看清脸,她只是直觉那人好像高阳公主。
林世镜正给她换药,掌心的伤口慢慢长好,很少再痛,只是皮肉重新长出来,总觉得很痒,顺着掌心一路绵延到心口,一瞬间的刺激,颤栗过后,又是麻木。
王若芙没由来地想,延庆怎么样了?
她几次想去临华台,延庆都闭门谢客。女官只说公主下了死令,谁都不见。
王若芙没办法,只能与女官每日通信,得知延庆并没有伤害自己,只是日夜痴对崔静澜的牌匾,偶尔越王殿下过来,才有一丝笑脸。
崔静澜。曾经好歹是后宫第二人,如今却没有一个合适的称呼。
萧颂并未追封她,也没将她的棺椁奉入妃陵,只在雀灵山脚下立了一座碑,上书不过“崔氏女”三字。
一切丧事从简,萧颂剥夺了她所有哀荣。
刚知晓这些时,王若芙就对林世镜说:“萧子声不过是把崔太后的罪过一并让崔静澜担了。”
太后仍是太后,仍然高居长信宫。萧颂不会惩戒她,也不会重罚高阳公主。
但他对崔静澜没有一丝孝心。
逝者已矣,留下来承担一切苦痛的,只有自锁临华台的延庆。
再见到延庆,已是暮春。
四月初,雀灵山桃花早早开了,粉白连成一片。延庆便在桃枝簇拥间等她。
王若芙一眼就看见她面前那座碑,写着“崔氏女”三个字,冷冷清清的,无人供奉,野草疯长。
她从三径风来折了一篮子花,又带了一篮锡箔元宝。
延庆沉默地点燃锡箔,漫天呛人的烟里,王若芙听见她哑声道:“恭喜你啊,林栖池高升了。”
她鼻音很重。王若芙一蹙眉,“你生病了吗?”
“已经好了。”延庆低声道,“还有一点咳嗽而已。”
王若芙垂眸。
一阵无言过后,延庆才又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该和我说什么?”
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该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
一箭射杀崔静澜的是林世镜,是她王若芙的夫君。
她与延庆之间,如今隔的是杀母之仇。这是不争的事实。
延庆却继续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们本来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但突然我就变成了罪人的女儿,你成了大功臣的妻子。我讨厌长兄,明明罪是太后和我母妃一起犯的,最后死了的只有我母妃。
“就因为坐上皇位的人是她崔慈音的孩子,她就可以拉个替死鬼吗?”
延庆直直盯着王若芙,“那如果千秋殿里的人不是萧子声,是领儿呢?今日这座无名碑下埋的会不会就是崔慈音?”
王若芙静默了很久。
到延庆失望地转过头。
她忽然轻声道:“如果是你呢?”
延庆猝然僵住,半晌才理解了她的话,是说……如果千秋殿里那人是她。于是不禁失笑道:“怎么可能呢?你在说笑吗?”
王若芙语声更轻,“就当我在说笑吧。”
锡箔烧尽了。延庆又对她道:“我讨厌萧子声,也讨厌他的爪牙鹰犬。”
她在桃花下笑得凄凉,“我恨林世镜,也恨你。”
王若芙不知道如何解释,她心有苦衷,但她的的确确在这桩宫变当中获利。
金吾卫直闯两仪门,背后有她。
崔静澜横死长信宫,背后也有她。
神武两仪宫变中,她是无可辩驳的天子派。
延庆厌恶她,甚至恨她,都在情理之中。
原来最后的决裂不是因为高阳公主,不是因为少年时代的意气不平。
不过是一切走到了这里,自然而然要分离。
五月初五,王岑与李娘子带着王若蕴离开神都。
恒府家产大半捐入国库,仆役大都遣散了,剩下零星几个,要么是无处可去,宁可继续跟在府中熬日子,要么是自小就跟着姑娘们长大,舍不得走。
姚姑就没走,她帮王若蕴把行囊放到马车上,用袖子擦掉额上的汗。
王若芙悄悄过去,往姚姑袖子里塞了几张银票。
姚姑忙摇头,“三姑娘!这……您自己留着用吧!”
王若芙合拢她手掌,“婆婆安心收着,此去路远,用钱的地方多的是。我不缺银子的。”
姚姑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王若蕴换上一身素净的窄袖,她也长大了,英姿飒爽立在台阶之上,扬起的脖颈如一只骄傲的孔雀。
她们此去一路向西南,投奔王岑从前的老师。
王岑略尴尬地摸摸鼻子,对王崇道:“以前靠着祖荫挣个小官,每日喝茶点卯,当真是愧对老师的教诲。好在眼下家里散了财丢了名望,不用那么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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