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烧了林家祠堂,你这个不肖子孙!你这数典忘祖的孽障!”
“你连亲爹都敢污蔑!哪里配做郡主!”
“林家的列祖列宗啊,睁开眼瞧瞧这生出来的不孝妖孽!”
没走几步,一连串咒骂便兜头而来。
祁悠然脚步一顿,脸上倒没显山露水,只一双眼睛寒浸浸地扫过去,冷冷看向那几个叫嚣的男女。
不待她蹙眉,侍卫已扑了上去,将其制服。
江烨行至祁悠然身侧,恰到好处地隔开了她与那腌臜的场面,微微躬身:“郡主受惊了。”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地上被制服的几人:“底下人手脚粗笨,惊扰了您的清净,是属下的疏忽。”
“你一直跟着我?”祁悠然反问。
“侯爷忧心郡主安危。”江烨答得恭谨。
“他是怕我又给他添麻烦,连累了侯府清名吧。”祁悠然讽刺地笑了,那点子笑又悲哀下去,“他滴水不漏,无可攻讦,我却是那竹篾子编的破筛子,千疮百孔,什么东西都藏不住,也兜不住。”
她突然觉得疲惫极了:“回去吧。”
转身的刹那,只余一个伶仃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洇开,仿佛随时会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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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来得及用晚膳,祁悠然便发起了烧。
那热来得急骤,像熬着一锅蜡,黏糊糊封了七窍。眼前亦是昏沉黏腻,任她如何挣动也撕不开半分清明。
强撑着起身,去拿案上的茶壶。明明分量不重,她却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脱手砸碎在地上。
勉强倾了半杯残茶,水汽怯怯地浮上来,一缕,两缕,在昏黄的灯影里,前仆后继地送死。
她盯着那点虚浮的热气,绒线似的,袅袅地升,又袅袅地散,像铜盆里纸钱燃烧的烟气。
呛得她又是一阵惨烈地咳嗽。
神思被抽离了出去,悬在半空冷眼瞧着。
瞧这具羸弱的躯壳如何不住打颤,瞧那些陈年的委屈、新添的怨怼、还有对那人那点不争气的指望,如何在滚烫的呼吸里翻腾、撕咬。
一边是钻心蚀骨的痛楚,一边是另一个自己在心底嗤笑。
笑这疼,笑这抖,笑这垂死挣扎的丑态,像看一出唱砸了的苦情戏,悲凉里透着点纸扎的荒唐。
门边传来轻悄的脚步声,来人似乎顿了顿,接着,规规矩矩地叩响了门扉。
祁悠然心底只想冷笑。这人在他自己的侯府里,竟也要将这份滴水不漏的虚伪功夫,做到这等地步。
一声,两声。
叩门声只响了两下,便戛然而止。
门被推开了。
顾濯一眼瞧见她,身着单衣,影子攀援着桌面,人却撑在桌沿,仿佛那点气力只够维持这不倒的姿态。
“躺回去。”
祁悠然却充耳不闻,只抬起眼皮,直愣愣看他:“那日红绡楼,是你存心引我去的?”
顾濯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他僵立在屋里,没有说话。
“呵,”祁悠然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我就说呢,原本白日里便回来了,因着那庄子上的事,平白就迟了……迟得那样巧。”
“借着我这不知死活的妒妇去红绡楼闹上一场,楼上正与盐商私相授受的太子殿下,不就‘恰好’得了信儿,乱了阵脚?再劳您大驾,明里暗里丢几根线头,透点风声,那草包心里揣着鬼,自然慌得紧,急吼吼地就要灭口。”
她顿了顿,大口喘着气,将那股发热引起的眩晕压下,“我还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怎么平白无故招惹了那些皇子,原来是你啊。”
顾濯不语,看着她苍白的面孔蹙起眉。
“后来太子被禁足,你便借着这场暗杀,顺理成章地搭上了誉王的船。”祁悠然痛苦地、缓慢地继续说着,语调冷静到窒息,声音却透着股沙哑的凄厉。
“我还纳闷,那蠢货怎么会突然翻出我那些旧账,原来是想拿我的疮疤,去博您顾大人一个青眼?真是难为他,为了投你所好,刨坟都刨得这般卖力。”
“……”
“三言两语,挑着捻着,火上浇油,那两位金尊玉贵的皇子,便成了你笼子里的斗鸡,红着眼,啄得羽毛纷飞,血肉模糊……咳咳,咳咳!”
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边咳便嗤笑:“侯爷好算计,真是好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顾濯伸出手,却被对方警惕而冰冷的眼神刺到。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收回手,缓缓开口:“你先……躺回去。”
祁悠然收了那点虚假的笑意,眸中只剩下一片死灰:“你来红绡楼接我,是怕我发现里头的蛛丝马迹,坏了你的大计,是么?”
“……”
“去感业寺的那场暗杀,你早就算计到了。但是芸娘突然跑出来,扰乱了你的计划,对方急了,亮了刀,你也只得提前登了场,是吗?”
“……”
“坠崖呢?也是算好的吗?万一失手,你我摔成两摊烂泥,你这出戏要怎么唱下去?你的青云路,岂不是要断在这悬崖底下?”
她的声音实在哑得不成样子,硬是靠着胸腔里一股子怨怼的气强撑着。
“……”顾濯沉默良久,久到祁悠然以为他再不会开口,他终于低哑地挤出一句辩白,“……提前看过了,不高,有树挡着。而且,崖下……就有个村子。”
祁悠然简直要被他气笑了:“那我还要感谢你了?”
她一点一点地剖开两个人相处的细节,那点她原以为的甜,竟然都是裹了蜜的砒霜。
“你到底……”她艰难地开口,似乎在遣词酌句,“你费尽心思,装模作样,压着恶心跟我相处,就为了让我这颗棋子不失控?或者,似乎还好心施舍了一点怜悯的温情?你可真是……顾侯爷,您可真是……慈悲为怀啊!”
祁悠然急促地呼吸着,眼前一阵头晕目眩:“你对我从来都是算计吗?为什么?因为我利用了你的婚事吗?”
“好!这很公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几近哽咽的声音,“这便是你对我的报复吗?”
“你……你对我到底……”话到嘴边突兀停住了,已经不敢再问下去了。
她眼中的讽刺太过明显,顾濯下意识地偏过头:“你以为呢?”
祁悠然闭上眼睛。
似是被她的神色刺痛,顾濯语气淡漠:“我追求的东西,你一直都知道。功名利禄,从未变过。”
祁悠然只觉得心口那点残存的、关于顾濯的幻想,那轮她曾经贫瘠岁月里仰望的皎皎明月,剥落了光环。
是月亮吗?还是滥竽充数的别的什么?
玉盘?铜镜?烙饼?
烂掉了。
彻彻底底地烂掉了。
像一枚被遗忘了季节的果子,她满心欢喜地揣在怀里,当作心头一点微温的指望,却不料早被闷热的衣襟捂得透了,渗出黏腻的黄水,散发出一种无可救药的腐败气息。
“你现在过来做什么?”她面无表情地问,“来看我笑话吗?”
顾濯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色,只吐出硬邦邦的两个字:“顺路。”
“你现在可以走了。”
顾濯没动,只沉默而固执地站在原地。
祁悠然看着桌上冷透的茶:“过几天我便会搬出去。”她顿了顿,“和离书,劳烦侯爷费心拟好。”
顾濯脸色倏地沉下来。
青州水患愈发急了,还要防着朝堂上下的冷箭,切断盘根错节的世家根系。
文书在案头堆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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