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伞为我在冥河开辟了一小块自己的领域。
我醒来又睡去,迷蒙视线里那一袭绮丽红衣一动不动,我们隔着万年时光和无数护盾遥遥对望,他微微笑着,眼神包容平和,星光遥远又疏离。
我可以是那条悠长星河里的一颗星子。
我在梦里看着那朵孤单的无忧花逐渐凋零,新生的叶片从根茎里缓慢成长,刺眼的血红褪去,换上了深重的浓绿,脱胎换骨一般,再也看不见以前的模样了。
花开生离,花落死别,今生不见来世见。
我在这里,殿下,他说。
我似乎在流着没有尽头的泪,可我忘记了我为何而哭。
睁眼的时候我看到宁苦甜不再站在远方守望我,他换了个位置,茶案在他身前安静地等候。
他平静地泡茶、喝茶,偶尔手上亮起一点星光,又在半空中写写画画,视线并不落在我身上——他不与我对视了,他只是纵容我的任性,我要这样躺着,他就无声地等,等我什么时候躺够了,再笑着告诉我他为我煮了新茶。
我又闭上眼睛,那条星河宽阔恒久,但那里不是我的归处。
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
我无数次睁开眼睛,都看到他安然端坐着,他仍然很美,那双眼睛秋波婉转,那张面容似烟霞璀璨。但我不知道他还能再等多久。
时间把他留在了一万三千年前。
直到我再次醒来,看到了另一个人。
姬子的长发总是没有重量,它漂浮在他身后,天幕坠落了,带着长长的拖尾。他坐在宁苦甜的茶案边,面前没有茶盏,眉心饱满的月亮是一颗炸开的烟花。
宁苦甜终于在漫长的放纵后对上了我的视线,那双美丽的眼睛弯了弯,却不停留,低下头去品尝手里的热茶。
姬子顺着他的视线偏了偏头,与蜷缩着的我打了个照面。
他的身子动了动,但我没有捕捉到他行动的轨迹。他在我面前半蹲下来,眸光将我包裹,温和地问:“需要我带你走吗?”
我没什么力气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手指一抬,磅礴神力从他身上没入我的保护伞,又涌进我身体里,最后在我的指尖凝结成一块微凉的晶体,慢慢融进了我的魂魄。
“法杖需要我的神力支撑,”他的指节与伞周的护盾一触,无数护盾同时嗡鸣一声,原本让人眼花缭乱的旋转瞬间变慢。
我在间隙中看清了那张脸,他微微低着头,神色超然,眼睛里浮动的冰晶告诉我他已经见过太多如我此刻的痛苦,他什么都知道。
“你出来太久,他有点支撑不住了,”他点点手边的一片护盾,“我来送一点神力给你。”
“......谢谢。”我比了个口型。
他垂下眼,脸上神情让我觉得他也悲伤,他慢慢地补充:“你会想通的,别怕。”
我眼前模糊了一片,我又闭上眼睛。
我知道我还没有想明白,但你不该这样宽容。
你们都不该这样容忍我。
“我先回去了,”他的声音有点哑,“放心,会过去的。”
我又能看清他了,他的身形慢慢隐退,幻形离开得无声无息。
越过他消散的身影,我看到宁苦甜抬起头,冲我温柔地笑着。我愣愣地看着他身上血河一般的衣袍,他的眼睛比星辰耀眼,那样不可言说的美丽曾经是属于我的。
在我死去之前。
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了。
我计划、谋算、试探、拼凑、利用。
这就是死生代价。
我再次放任自己坠入星海迷途,来往星辰轨迹将我撞得踉踉跄跄,我半眯着眼睛,只盯着群星诞生的方向,只要走到那里,走到世界的起源里,一切就都明晰了。
可这段路真远啊,我连尽头都看不清。
那源点的光刺得我泪如雨下。
我自己呢?
我的来处和归途,也在群星诞生处吗?
世界的源头......又在哪?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缓缓起身,隔着重重屏障看向孤独的冥河主人,他煮茶的手很稳,一万三千年的寂寞把他雕刻成一只会动的玉雕,他的运动被设定了规则,日日夜夜喝着没有完结的茶。
时空之杖终于止歇停滞,被我收归手中。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已经不重要了。
宁苦甜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在我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路程中巍然不动。我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看着他,他仰头看向我的姿势毫无防备,脖子掩映在雪白里衣下,修长优美。
我的视线在他喉间一扫而过,笑了笑,与他相对而坐。
“我想喝苦茶。”我说。
“好。”他垂眼微笑着,不多说一句话,拈了一把新茶,顺手把原先自己盏里的茶水泼去。
我当然是喝不了茶的,我只是想看他为我煮茶的样子。
苦味氤氲而来,我努力吸了吸:“好香。”
宁苦甜微笑着,茶盏推给我,安慰道:“殿下养好了神魂,自然有的是机会再来尝我的茶,到那时,殿下想喝多少,我自然也会为殿下煮多少。”
“嗯。”我点点头,埋头下去仔细嗅闻,茶香浓郁,热气蒸腾冲淡了冥河的孤寂。
我撑着脑袋看他挑拣茶叶茶粉,美人容光和判官气势在他身上交相辉映,迷人又危险,我喜欢这样的谜题,这让我感受到流动。
“地狱海的判决,有什么依据或者可参考的记录吗?”我用轻快的语气问他。
“我,”他的笑容像个面具,但很快也刻意放松下来,他的眼睛眨了眨,抬头看我,显出一点不明意味的羞赧,“依据就是我。”
我的眼神在他脸上溜了溜,他的眼睛真美:“不需要其他的......限制?”
他放下手中茶盏,身子微微往后一仰,靠在了身后树干上,笑道:“来自天道的限制,自然是有的,殿下若是想问这个的话。”
我微微笑着看他:“我还想知道阿宁是怎么审判一个灵魂的,你之前只讲了你的判决,却没说为什么这样判。”
“好奇又执拗,”他摇着头起身,手柔柔一引,示意我搭上他的手,“我带殿下去看吧。”
我们又回到了地狱海。
宁苦甜收回手,站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不动了。
“我很久没有来这里了,”他没有情绪地说,“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伸手过去牵住了他。那一瞬间他有点想挣脱,但轻轻抻了一下就安静下来。
“世间罪恶太多,是怎么判也判不完的,”他漠然解释,“我不懂凡人怎么有这么多的龃龉不堪。”
“带我走走,好吗?”我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
他低头轻笑了一声,皱了一下眉又松开,终于深深地看进我眼睛里,声音几乎破碎:“我不明白......”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气,又笑了一声,“殿下总是欺负我,可是......”他顿了顿,偏头不再看我,“跟我来吧,不要离杀人窟太近。”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多久之前的一句话还是让他记到现在,这时候旧事重提,几乎像是在委屈地撒娇了......
我简直有些良心不安,只好默不作声地跟着他。
他淡淡地开口:“我要审判一个人的灵魂,用不着来这里,但在地狱海最深处,”他指了指远处一扇隐约的门,“有所有审判的记录,殿下尽可以随意阅览。”
“审判神明的记录也有吗?”我盯着那扇门,脚步加快了些。
两只手牵在一起,他突然的止步将我也拉得一顿,我回过头去,他正面色奇怪地看着我,语调也难以形容:“我为什么......要审判一位神明?”
我愣了愣,瞄了一眼他僵硬的手,疑惑地问:“那......审判仙人的记录会有吗?”
“......很少,”他顺着我的力道走向我,语气变得平静,“仙人的生死大多都是无情仙决定的,神明也是。”
我点点头,这是个很说得过去的答案。
那扇门极其粗糙沉重,我刚伸出手,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拦下来,他抓着我的手腕,神情无奈:“不要这么随意去碰......这些东西,殿下,你现在神魂破碎,更要小心些。”
我眨了眨眼睛,默默收回手。
他的手轻轻抬起,喉间命门流淌着晶莹的花纹,最后透体而出,汇集成一个头尾相衔的圆,顺着他的指尖无声刻上门扉。
大门洞开,一股经年腐朽的味道冲入我鼻腔,我忍不住皱起眉。
“不好闻,”他指尖点了点,神力在我面前立下一道屏障,将那股萎靡气息阻隔在我身前,“但过一会儿就好了。”
我闭了闭眼睛,他的语气仍然温和,但比醒来初见时更冷漠——他在怨我。
也许也怨着这世界,但我不知道。
我跟着他走进去,从血腥地狱海走入一片碧空如洗。
这一片明朗、宽阔的天域比极乐天更纯净悠远,如同走进一处真正世外桃源。但这里看上去并不是个储存海量记录的所在,触目所及只有无尽苍茫空间,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这里是......”宁苦甜微微仰着头,斟酌措辞一般,“冥河真正的使命。”
他的语调平静,却让我心酸不已。
我拽了拽他的手,他转头看我,眼神也是安静的,无喜无怒,死神之威。
我张了张嘴:“阿宁,”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用尽力气把自己剖开一丝缝隙给他看我的心,“你能不能......等等我?我还不知道我是谁,”话音一旦出口,就如同要搅碎我的脏腑,我喉咙里泛起一股绵绵不绝的酸涩,“请你等我,请你......等我。”
不要丢下我,别再丢下我。
他温柔地笑着,轻触一下我的脸,眼神又伤感又无奈,语气似叹息似反问:“殿下多虑了,我怎么能离开你呢?”
“等到你知道自己是谁的那一天,也许就不需要我了,”他说,“但只要你好好活着,你怎么谋算利用我,我都可以,我都很欢喜。”
我看着他轻轻将自己的手从我掌心抽离,但在最后离开的关头又紧紧地捏了一下我的指尖。
他转过身去向更深处走:“殿下的路走得比别人更难,让阿宁来做你的引魂灯吧。”
我紧闭双眼弯下腰去,被他的温度和力度留下印记的那只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被凌迟了太久,随意触碰就痛得我无法呼吸。
万年岁月把每个人都抛进了看不见底的井,下坠是一场永恒的欢庆。
我直起身子看向前方,那一袭红衣多像一支安静燃烧的灯芯。
我追向我的灯盏。
“殿下别急,”宁苦甜偏了偏头,余光捕捉到了我跟上来,温和地道,“冥河的时间没有来往,慢慢来。”
我点点头,走到他身边与他同行。
两个人的脚步同时抬起又落下。
他低头笑了笑,语气萧索:“就在这里吧。”
四下远空刹那陷入无边墨色,所有声音,连同最细微的风声都被吸入了未知的深井,厚重得挥不开的雾气遮蔽了一切,我的五感陷入短暂的失灵。
“别怕,”宁苦甜说,他的声音极轻极远,似乎不再站在我身边,而是隔着不知多少纪年望向我,“不会有危险的。”
我无声地点头——也许我无法向任何人彻底交付我的信任,但此刻此时,我想要信任他,我需要信任他,我把他设置成我与世界的联结——这是我的试探也是赌局,赢了当然最好,输了......也没什么。
曾经那些完全的信任在我心里留下了影子,他们在说,他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愿意试着相信。
天光一亮又一暗,盛大星河流转窒住了我的呼吸,我仰头观望,难以计数的星子在天幕中闪烁,几乎像是步入星辰瀑布。
一、二、三。
我不知所谓地数了几个数,又在察觉到自己的痴傻后默默停下。
“阿宁?”我轻声呼唤。
“嗯,”他的声音轻柔,回荡在整个空间内,身影却渺无踪迹,“殿下看,这里所有的星子都是一粒记忆的灵体,请殿下随意阅览。”
我在沉默中开口:“......是谁的记忆?”
他轻轻笑着,用宽慰我一般的语气道:“是我的,殿下别害怕。”可那笑声轻得像一阵风,那不是笑,那是......
“我不怕,”我微微垂着眼睛打断他,“我从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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