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翊把手边的茶杯递给大汉。
大汉嫌弃地摆手。余光瞥见桌上装着粗茶的茶壶,也不等杨天翊同意,提起就往身后的花坛里倒了个精光。
冷硬的泥土上升起一股热腾腾的烟雾。
“刘晋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抠门些!”他毫不客气地解释,“这茶叶沫子,还是老夫我上个年节时,从家中搜罗出来给他的。”
杨天翊看了看黄褐色的茶水,轻轻把茶杯搁到石桌上。
大汉四下翻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出一个能多盛点酒的器具。于是竟直接找到刘晋家膳房,拎出几个大瓷碗,如同在自己家一般自然。
他肌肉流畅健硕的手臂将酒坛一倾,几个碗依次倒满。动作稳得一滴酒液也没有洒出。
杨天翊端起一个白瓷碗,干脆仰头咽下一口。
口感极粗极烈,几乎是瞬间就把人的身体烫得蜷缩起来。
那大汉看一眼从椅子上被激得坐起的人,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杨天翊沉默着,又灌了好几口。渐渐地,品出一点味来。身上那怎么也祛除不掉的寒意,似乎减了几分。
“哎,小子,你我各讲一个故事,再喝酒,怎么样?”
“随你。”杨天翊眼神被烈酒熨过,带出一道模糊的光亮。
大汉道:“冬湖边野草原,几头公狼戮力同心,为族群猎得几头肥腴水牛。”
“正此时,猛虎围杀,鬣狗齐至。”
不过两句话,他便兀自停下,问了杨天翊一个问题:“你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像是预想到了故事不会太好的尾声。那大汉不待回答,只一碗接一碗的,将微温的酒液吞进腹中,目光由一开始的松快,变得苦寒。
杨天翊没有接话,躺回椅中,淡淡开口:“一只羊入了狼群,被戏谑着留下性命,关入羊圈。在目睹一次又一次屠羊仪式之后,羊举刀,杀了另一只羊,从此被狼群认可。”
他深深看向高远的青天,幽幽问道:“你说这玩意儿,它是一头羊呢,还是一头狼呢?”
那大汉一怔,继而露出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
两人目光一碰,各自别开眼。
相顾无言,唯有饮酒。以此来适应吐露几分真心之后,那一角豁风的胸口。
酒饮尽,那大汉随意挥挥手,道别后,翻院墙回自家院中。
两人都不需要回应,只是想找人胡扯发泄几分。
杨天翊再抬头看天,头有些疼,心脏却是微温。
一日,大汉又抱来一坛子酒。
他心情似乎好了些,刚落地,就挥着带茧子的手,向杨天翊献宝道:
“酒,西域的,从老夫我混账儿子的珍藏品里偷的。喝吗?”
那人眉目舒展,带着几分开怀的狡黠。
“喝!”杨天翊依葫芦画瓢,自去膳房拎出那几个白瓷碗,搁到桌上排成一溜。
大汉将酒倒出。
这酒颜色奇异。一共青、绿、绛、紫四色,倒在碗中,却是泾渭分明,彼此全不混杂。
“臭小子这喝的什么五颜六色的马尿!”大汉怒骂一声。
本以为是偷到了什么好酒。揭盖之后,一时却为这酒的颜色所怵,不敢下嘴。
“嗤!”杨天翊嘲笑一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向大汉解惑道:“西域那边有四味鲜野果子——蓝木莓、苌楚、莺桃、蒲桃。数量稀少,熟期不一。酿出的果酒滋味丰富,果香馥郁,颜色多样。”
“是以这酒名为——‘阳关色’!”
阳关之外,黄沙之上,最动人的四种颜色。
“这酒闻起来只有淡淡果香,但入口之后,甘甜清冽,滋味尤美。”
大汉半信半疑地持碗喝了一口,眼睛喜得一眯:好味道!
“小子,你如何知道这酒的由来?喝过?”大汉靠着坛中的树干,支起一条腿问道。
“喝过。做羊的时候,做狼的时候,各一次。”
大汉一拳敲在杨天翊右肩,化去他眼中的阴霾:“小子很有几分见地嘛!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蓝啊!”
“这话合该说给你那‘混账儿子’听,这酒是他的私人珍藏。”杨天翊淡淡扫大汉一眼,提醒道。
大汉眉毛一挑,姿态散漫,嘴角上扬:“这臭小子自己就顾盼自雄蹿上天了,何必我夸?”
“是吗?那倒有趣。”杨天翊道,“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
“你小子也不是什么老夫子啊?”大汉掷地有声地反驳他。
“不说这个。哎‘老傅’,你什么时候拿把刀过来舞两下?让我见识见识!”杨天翊眼神微眯,笑着打岔道。
从身形上就能看出来,老傅是练家子。大汉以“老夫”自称,杨天翊便以谐音称呼他。
“你吃酒吃昏头了吧?想看老夫给你耍大刀玩儿?”
“老傅”优哉游哉地睨他一眼,转瞬自己却果酒上头,生出些壮志豪情。
“等着!”
他翻墙而去,急速拎回竿长枪,站于墙头,豪爽一笑。
“刀没有,给你耍个枪!小子,看好了!”
老傅当空一刺,黑色枪影如西风烈烈,凛凛而至。
手腕一沉,长枪贴地而扫,如横断大江,枪势沉而威猛。
寒光四起,枪尖舞出残影撕裂中空。枪身劲鸣,如虎啸龙吟。
斜撩!疾绕!卷扫!肃杀之气满溢,铺天盖地,山呼海啸,令人心惊。
尘沙高扬,托起万千金戈铁马声。步伐稳厉,挥转古今长河落日情。
刚劲肃穆,渊渟岳峙,坚若磐石。
他站在那里,便沧海可填,原野可清!
见杨天翊看呆,老傅一笑,枪杆在腰间绕几个圈,顺势收回。
长枪立地顶天。
“如何?”老傅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站在那里随口一问,目光霸道又森然。
“甫随平北复征蛮,一枪横空星斗寒。”杨天翊称赞。
那遒劲的力道,不仅可扫风沙,也将杨天翊心中的积尘尽除。
他紧紧地盯着老傅,眼中有太多难以掩饰的钦羡。
老傅一声狂笑,深觉心中熨贴。没能在混账儿子那里得到的崇拜,倒在野小子这儿收了个满怀。
“哎,我说。”趁此良机,老傅回答初见时,少年的那一问,“你之前问的事,老夫我有答案了。”
那身具力量和野性的男子朗声道:“他既不是羊,也不是狼。他见过血腥,比羊残忍;又见过鲜活,比狼悲悯。他是可以拿起刀的屠夫,也是可以放下刀的佛陀。他可以走出自己的路,他是个人。”
像一颗火种,点燃了少年虚无的眼睛,点亮了他朽败的心。
杨天翊紧握着手中的双鹤玉佩,看着老傅,笑得如冬日暖阳。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258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