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被官差铁面无情带走,叶采薇仍旧没有停止颤抖,浑身都在颤抖。
指缝间,手心里,指甲内侧薄薄的皮上,都还残留着深深浅浅的血迹,左一块,右一块,浓浓的腥气不断钻入她的鼻腔,往上,再往上,直冲颅顶。容津岸的血,全都是容津岸的血,腥气弥漫。
事情愈发不受控制。
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在池州与容津岸重遇,一切发生就像梦一样。即使在梦里发生的争吵,也像是裹着一层薄薄的糖衣,一戳就破,然后面目全非。
她与他总是在争吵。
来了应天之后,事情一样接着一样地来,她应接不暇,与他的争吵也是无休无止,看不到尽头。
她实在很难厘清,也很难狠下心来强迫自己去做那个自毁式的自我剖析,她为什么总是要生他的气,为什么总不能虚心平意地看待有关于他发生的一切。
当初和离时,她毅然决然切断了关于他的一切,也明明和他说好了,一别两宽各不相欠,但五年后重逢,她却早已失掉了在叶容安面前的全部耐性,总是张牙舞爪地攻击他。
但这事也不能全怪她随心所欲,谁让他长了一张臭嘴,总是说些让她不高兴的话?
今天,今天也是如此。
他本来因为误食了花生而发病,拖着殃殃的躯体突然出现,大刺刺地说起佟归鹤被严刑拷打的惨状,说佟归鹤嘴硬死不承认夹带作弊;她指责他的屈打成招,质疑他动机不纯,更是理所应当,谴斥他早就暗地里投靠了六皇子,那个曾经和她有过婚约、却卑劣下流的所谓天潢贵胃;
换来他的什么呢?
他冷嘲热讽,直直往她的痛处上戳,他甚至恬不知耻让她开口求他,要舌灿莲花,还要真心实意,最好是苦苦哀求,要求到他满意了舒服了,他才会考虑大手一挥,对佟归鹤网开一面。
言语的攻讦有时比暴力还要可怕,像尖锐而锋利的刀刃,她是那只误入捕曾网中的狸猫,伸尽利爪却无法闯出生路来,只能任由刀刃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将她剂肉剔骨。
叶采薇在惊恐和愤怒中横冲直撞,不知怎么回事,手中竟然多了一支发簪。
容津岸那张俊朗无匹的脸,从二十岁到二十八岁,青涩褪为成熟,却被狡黠和轻佻浸染。
他清绝的眉眼里写满了挑衅的波澜,他睥睨她,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吐露的字字句句都是无情的讥讽,他太了解她,最知道说什么能戳到她的痛处。
叶采薇忍无可忍,放任自己的失控,她发了狠,攥着那支发簪,直直捅向了容津岸。
下腹是人.体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她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力气。
发簪尖利,刺穿他虚张声势的、蓝紫色的二品官袍,刺穿他雪白到一尘不染的中衣,刺破他精壮紧实的皮肉,嵌入他的身体。
短暂的停顿后,温热而黏腻的鲜血喷涌,他的衣袍上开出了妖冶的血花,铺天盖地,像是在将她吞没。
叶采薇双手抖个不停,发簪是一只銮金的仙鹤,高洁挺立,目无下尘,鲜血沿着鹤汩汩滴流,滴在她柔美的指缝,流过她干涸的掌纹,又溅在她的衣襟上,仿若浑然-体。
容津岸的眼像两深黑洞,她的目光一旦触上,便被吸附,只能跌入无尽的渊薮。她没有喝他亲手给她倒的茶水,她的嘴唇干裂发痛,迷糊的喉咙也像被血浆封死凝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采薇,你真有本事……”他又一次启唇说话了。叶采薇垂着头,她听不见。
双眼朦胧,双耳空洞,她微微探身,想要听他重复一遍方才的话。“好……”容津岸的话飘荡在她头顶。
她猛地抬首,他的话尽数入耳,“好……很好….…”容津岸的眼尾竟然带着诡异的笑。
他不痛吗?明明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一定是她被这血淋淋的惨相冲击,看错了,产生了幻觉。
一定是。
叶采薇失声尖叫,引来了外面的官兵。
她被扔进了大牢。
此刻大牢里被关着的,都是和这次秋闱舞弊案有关联之人。叶采薇麻木地跟着差役,路过一间间阴冷潮湿的牢房,她的手仍在颤抖,抖得根本不像话。
同一间牢房里,问鹂和见雁都在,一看叶采薇也被关了进来,上前将她围住。
“姑娘,他们、他们对你用了刑?”两人关切喃喃。
此时的叶采薇,青丝微乱,眸底憔悴不堪,还是那张绮丽迷人的容颜,被污垢和尘埃裹挟,与这腌攒子了格格不入。
“我、我没事……”她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来。
沉浸在震惊中勉强抽身,叶采薇知晓她们两个,是看到她衣衫上污糟不堪的血迹,以为她遭了大难。她颓然摇头:
"我……是我,我用发簪捅了容津岸,这些,这些都是他的血。"
问鹂和见雁面面相觑,震惊无以复加。
叶采薇一身的精气被抽干,颓丧得快要站立不住,她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淡淡道:"你们两个,只顾着关心我,你们自己呢,在这里可有受什么委屈?"
两个婢女同时爽快地摇头,她们被关
在这里,是有嫌疑、受到了牵连,先被提审的那些人,要么是负责秋闱的官吏,要么是贡院里的考生,还轮不到她们。
叶采薇心头安慰了许多。
她们将叶采薇引至牢房的角落,那里是两人花了不少的心思开辟出来的地方,相对干净舒适一些,能少受点委屈。谁知刚刚坐下,隔壁号房就传来人声:“冤枉啊!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我真的是冤枉啊!”凄厉带血,仿佛痛彻心扉。
叶采薇蹙起了眉头。
而见雁却朝着那个方向淡淡瞥了一眼,小声嘟囔:
“从我进来第一天,他就在喊冤。他明明是被逮到现行的,多少双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的,这冤屈都能喊得出口,还这么坚持,喊得理直气壮,这世上厚颜无耻的人,也太多了!”
叶采薇目光低垂,反复搓着自己的手,手心的那些血迹,却怎么也搓不掉。是在时刻提醒她,提醒她的所作所为吗?
“有些人真是……跟他关在一起的那个,就有自知之明得多,从来不喊冤。”见雁一面说一面拉住了叶采薇的手,掌心贴住,阻止她徒劳的动作。“哦不对。”她想起了什么。
“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听他说什么错了错了放错了,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见雁摇了摇头,“不过就这一次,后面没有了,他们这些做坏事的人,说出口的话根本就不可信。”
叶采薇点头,也不知是在附和见雁还是想到了别处。另一只手心一暖,是被问鹂握住。
她觉得自己被光华笼罩,一点一点融化。
“说到底是我,是我害了你们。如果不是我心软,你们根本不会平白遭遇这牢狱之灾….…”叶采薇一手抓着见雁,一手抓着问鹂,心脏微弱地跳动,因为愧疚而闷闷发痛,愈演愈烈,“我就不该来应天的,我不该心软来应天的。”
若不是她顺水推舟被容津岸带到应天,哪里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抱住她,都觉得她在为自己捅伤了容津岸而悔恨担忧。其实,这五年来,哦不对,是这八年以来,她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叶采薇是个极重感情之人,容津岸于她太重要了,藕断丝连,即使再硬撑几年,也未必能够真正忘记。
两人说了些不碍事之类安慰的话,又互相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姑娘放心,容大人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叶采薇唇角发苦,她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他若死了,我用我这条命赔他就是。"良久,她幽幽开口。这次换作了问鹂和见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无可避免陷入沉思,因为婢女们的安慰,她又想起了容津岸。已然清醒了几分。
其实今天他的话有些怪,两人一见面时,他一改先前黏腻的态度,坚决要她离开府衙,似乎不想让她沾染此事。是他早已料到会有万建义的牵连,提前让她远离是非吗?
可是她心系见雁和佟归鹤,又怎么可能会甘心离开呢?还有今天,他去而复返的挑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过了这么多年,不仅他不了解她,她也还是不了解他。
牢狱中暗无天日,不见天光。
昏暗和潮湿,发霉的气味将她身上的血腥气彻底掩盖,混杂着饭菜的馊味、排泄物和呕吐物腐烂的臭味;黑黢联的老鼠走街串巷,蜘蛛、蟑螂、蜈蚣,还有无数叫不上名字的虫子,尽情狂欢。
喊冤声和被严刑拷问后的惨叫声不停,还有操着南腔北调、乱七八糟的对话和对骂,狱卒极度不耐烦又狠毒的呵斥,在这被末知的恐惧笼罩的牢房里,被放大成了地狱催命的音符。
主仆三个抱作一团,叶采薇浑浑噩噩地想,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狱卒过来,将叶采薇带走。
她的心跳仿佛已经停止,只剩下一副躯壳,麻木地跟随着。
她是个杂学之人,饱览百家,在这个时候,她的脑海里竟不由自主地出现,从前读刑律时,印象深刻的句子。杀人者偿命,斩首,流放,腰斩,凌迟处死,视情节严重程度,而量刑不同。
她亲手杀了容津岸。
用她自己的发簪。
那晚,在秦淮河畔时,他们两人争执而互相置气的话,竟然很快就变作了现实。她杀了他,然后她再用这条命来抵偿,他们一起下到黄泉,去见叶渚亭游秀玉等人,接受来自父母的批评和指责,指责他们如此儿戏、如此轻视性命。
可是……
她不是孤家寡人,她还有叶容安。容津岸是叶容安的亲生父亲,他至死都不知道他们有个儿子,等她偿命之后,要告诉他吗?
而她,又该怎么向叶容安交代呢?
对不起,阿娘骗了你,你的阿爹还活着,只是阿娘没让你见他,就把他失手杀死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所以剩下的路,就只有容安一个人走下去了,可一定要、一定要好好长大呀……
然而意料中的拷问并没有到来,叶采薇被带出了大牢,迎着夕阳淡漠的日光,她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内。
府衙毕竟是朝廷命官办公的场所,不是深宅大院,没有麻利干练的婢女服侍,两个粗使婆子进来,放下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和两盆热水:"请娘子自行清理更衣,
柴神医吩咐过,照顾伤患,须得干净。"
留下叶采薇一人怔愣,转不过弯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倒转,回到两个时辰之前。
容津岸被叶采薇的发簪所伤,伤口太深,实在骇人。他失血过多,柴先生花了好一番功夫为他止血包扎,又以观察伤患为由,独自留在了房中。不久,容津岸悠悠转醒。
反复确认过,房中的监听已经被撤掉了,两人的对话不会被任何人听到,柴先生依然选择了放低音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仲修,你是故意激怒了叶娘子,让她怒火攻心丧失理智,继而往你身上捅的,是不是?”
容津岸眨眨眼,坦诚承认:“知道都瞒不过你。”“六皇子跟你单谈,让你做什么了?”柴先生神色微凛。显然,以他对容津岸的了解,此人表面光风霁月实则心计颇深,几乎不可能做如此冒险的事情,除非有很大的隐情。
容津岸将那瓶药的事一说,敛眸:
“姜长锋心胸狭窄,一直记着薇薇当年和他退婚的仇。”姜长锋是六皇子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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