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解愠,昼景清和。这日老太太由虞鸿领着,坐轿子去灵谷寺烧香,还带了十余个小厮丫鬟跟随。
老太太一走,府邸仿佛少了一尊大佛,做事也不用提心在口了。
虞雪怜早早地起来梳妆换衣,和浮白去书斋买了《千字文》《增广贤文》《格言联璧》,她准备给陆隽送去。
爹爹知她不喜去寺庙,便没让她跟着。
灵谷寺在金陵城外的紫金山下,从镇国将军府出发,起码要四五个时辰。
母亲说今夜就在灵谷寺借宿吃斋饭,赶到明儿个午时回来。
这般思量着,虞雪怜也坐上了去慈溪镇的马车,她有阵子没找陆隽了。
一来是怕耽误他温习功课,二来祖母管教的厉害,鹰眼似的盯着她们姊妹读书,若要出府,须说清要去何处做何事。
而有浮白在外走动差事,是以虞雪怜并不急着出府。
到了慈溪镇,已临近初午。
街巷摆摊的小贩稀少,从街头走至巷尾,独不见陆隽的字画摊。
虞雪怜又去了陆隽做工的客栈,仍不见他的踪影。
毫无疑问,今日陆隽没来慈溪镇。
正当她和浮白原路返回,从药铺出来的吴阿牛挥手喊道:“虞姑娘!”
吴阿牛另一只手上提着药包,他满面红光地笑着,不像是生了病的。
“你是不是来找隽哥的啊?”
“陆公子今日没来吗?”虞雪怜注视着吴阿牛手里的药包,问道,“你不舒服吗?”
“不是我不舒服。”吴阿牛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酒楼,愤然说道:“这个杀千刀的掌柜发了癫狂病,派人把隽哥的书画摊砸得稀巴烂,他还找壮汉给隽哥打得一瘸一拐!”
虞雪怜闻言心下一惊,问:“陆公子现在如何了?”
“唉,大夫说隽哥伤得不轻,要静卧一段时日,可……”吴阿牛没敢向虞雪怜说陆隽的家世,他不想丢了隽哥的颜面,嘀咕道:“可是隽哥这人倔,他说再过两天就出来做工,若不是想着隽哥下个月要参加秋闱,我定要把那黑肠掌柜的酒楼也砸个稀巴烂。”
吴阿牛真真想把隽哥的苦水倒给虞姑娘听,他隽哥老实本分地做人,怎奈命运多舛,霉运缠身。
老天爷若有眼,怎忍得恶人吃香喝辣,让隽哥有吃不完的苦头啊。
“吴公子,能带我去你们村看看陆公子吗?”虞雪怜忧虑陆隽伤势严重,却不舍得买良药医治。
陆隽上次给她足足八两银子,手头留的钱财怕是不多了。
吴阿牛的话亦牵起她对酒楼掌柜的怒气,陆隽那样拘谨过日子的人,凭什么受这种欺负。
“虞,虞姑娘要去看隽哥吗?”吴阿牛不禁开始结巴。
隽哥说了,虞姑娘和他们有云泥之别。
若带虞姑娘去他们穷乡僻壤的花坞村,且不说拿不出大鱼大肉来招待虞姑娘,还要走废脚的山路,着实怠慢人家。
他转念一想,虞姑娘好意要去看隽哥,他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
花坞村因一年四季皆漫山遍野地开花得名,碎石铺满坑坑洼洼的土路。
虞雪怜坐惯了马车轿子,猛地徒步上山,走这弯弯绕绕的山路土路,体力明显不支。
“虞姑娘,到了。这间草房就是隽哥的家。”吴阿牛揩去一头的热汗,边说边推开木门,朝里面的人说:“隽哥,虞姑娘来看你了。”
草房大概跟虞雪怜的厢房一样大,东面墙壁前立着两把犁地的耒耜,内堂放的物件是一眼便可看尽的。
四个矮凳围着一张四方小桌,其上摆了两个青花瓷碗。往左边走,有木柜、木榻、书案,以及陆隽爹娘的牌位。
内堂充斥苦涩的药味和墨香。
虞雪怜进了屋,陆隽果然没有遵医嘱静卧,他坐在书案前写字,即使听到了吴阿牛的话,也只淡淡地从鼻腔间嗯了一声。
“吴阿牛,你带谁过来看陆隽哥哥呀?”少女捧着一把青菜从灶房里走出来,水灵灵的圆眼好奇地瞄着虞雪怜。
盼夏是趁着爹娘干完了农活儿,睡午觉的空,溜到陆隽家。
她听说陆隽哥哥让慈溪镇的恶毒掌柜打伤了腿脚,没法再去做工。
盼夏昨夜就悄悄抓了一只她爹娘养的母鸡,今儿清早摘了自家种的青菜和胡萝卜。
她要给陆隽哥哥炖锅鸡汤补身子。
陆隽哥哥快参加秋闱了,她不懂得读书人的事儿,但晓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养精蓄锐,吃好喝好。
他现在受了伤,家里没人照顾他。盼夏想用最大的力来帮陆隽。
吴阿牛打趣道:“嘿,你不怕你爹娘揪着你耳朵骂你吗?偷摸地跑来隽哥家当厨娘。”
“给你介绍介绍,这是虞穗虞姑娘,她可是隽哥的大客人,买过隽哥不少的字画嘞。”吴阿牛不缺话说,神气地给盼夏说着虞姑娘的好,他特意提着嗓子,得以让呆坐着写字的陆隽听清楚。
“虞姑娘知道隽哥受伤,在镇上买了金疮药,贵得很嘞。哦,盼夏,你猜我提的食盒装的是哪家烧的饭菜?是翠屏山庄做的小酥肉、莲藕山药排骨汤。”
“对了,最底下有两道素菜。”
盼夏切道:“这又不是你买的,你嘚瑟个什么劲儿?我来给陆隽哥哥炖鸡汤补身子,你除了跑跑腿买药,别的啥活都没帮陆隽哥哥干!”
“虞姐姐,我叫盼夏,家也是花坞村的。”盼夏转而笑意盈盈地露出两颗兔牙,旋即擦了擦板凳,请她坐下。
她以前跟着爹娘去过一两次慈溪镇,见镇上有富裕的姐姐穿漂亮的衣裳,珠光宝气。
但面前的姐姐更让她移不开目光,发簪是蝴蝶式样,耳铛银闪闪的。
吴阿牛撇撇嘴,说道:“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
他放好食盒,搀扶陆隽到内堂坐。
四个板凳刚巧够他们坐。虞雪怜问起陆隽的伤势:“陆公子的腿消肿了吗?”
陆隽表情疏离,他避开虞雪怜的眼神,说道:“已无大碍。”
“胡说!”吴阿牛拆台道:“啥无大碍,隽哥,我昨儿给你上药的时候,你小腿肿得像块石头。”
陆隽冷冷地扫了一眼吴阿牛,对方立刻如鹌鹑闭紧嘴巴。
“我说的无大碍,是指不影响走路了。”陆隽抿唇说。
他察觉到虞穗在看他。
陆隽放在双膝上的手掌渗出了汗,他不紧张,他有何要紧张的?准确地说,他在克制某种不可说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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