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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别后相逢

“我以前一定很爱你。”我平静地说。

太一正站在桌前,认真将仙草果实摆成可爱形状,有时是我的小龙,有时是一朵花、一片叶、一只小猫头、一个圆滚滚的球,似乎他希望我看到这些会舒缓些许不快。

他正在摆弄一条船,今天的造型非常别出心裁,也很难实现。

我的问题让他停顿了一下,但他只是笑着继续手上的工作,温和地道:“你一直是个直接的孩子。”

“孩子,”这个词让我心口刺痛了一下——我曾经被他视为这样柔弱可怜、需要照顾的人吗?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走近一点去抓他的手,他很顺从地被我牵着,抬眼看我,“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的我,是谁?”

他的骨节有力,但也纤细,肤色雪白,和身后雪山几乎要融为一体,让我想到云眠。那双水晶一般的眼眸流光溢彩,凝结着千思万绪,让他像个活人。

他小心地拂了一下我垂落的头发:“头发有点乱......等下吃完饭,要不要帮你扎起来?”

我用力抓紧他,试图抢夺他的注意力,他低头看了一眼我抓着他的手,又看进我眼睛里:“还是这样任性。”

“当时惘然,何必追忆?”他说。

这是他对我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关于“我是不是爱过他”。

“水穷云起时,方见自由身。”他摇了摇头,平静地道。

这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关于“我是谁”。

我笑了一下,松开他的手:“你也不知道我是谁。”

“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谁,”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这很正常。”

“正常吗?”我迷茫地问。

人立于世,却不知道自己是谁,是正常的吗?

“至少对我来说,是很正常的,”他收手继续去搭建一条懵懂的小船,语气淡淡的,“你总要花时间去认清自己——哪怕一直认不清也没关系,做当下的你就好,不是吗?”

“如果我想要一个不该要的东西,”我又向前一步靠近他,差点要贴上他的后背,我几乎有点激动,“这个东西可能会要了我的命,也可以吗?”

他将最后一颗果子放在小船里,这颗小小的果实被船身包裹着、承托着,在船舱里骨碌碌滚来滚去,他轻声道:“做出决定之前确认过代价,并且愿意接受,自然是可以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如果最后能活着,当然很好,”他静静地看着那颗果子,“但如果你觉得死去比活着更好,那也是一种选择——我当然也希望你活着,但你并不需要为了我或任何人活,那样太累了。”

我呼出一口气,后退了几步,腿磕到桌边,我顺势坐下去,这几日在忘乡,这个位置基本成了我的专属,太一耐心地准备好许多餐食,看着我坐在这里将它们一点点吃下去。

我撑着脑袋发呆,指尖一下一下在桌面上敲打旋律,曲调一点点从我喉咙里游出来,那是嬴烈唱过的古战歌:“我心纵死犹不悔,百战回首......”

最后几个字出口之前我将它们吞了回去,但太一已经听见了。

他将碟子放在我面前,温柔地点点头:“唱得不错。”

我拈起小船里躺着的那颗血色果子,它的红色浓艳馥丽,像是用力挤挤就会流出血来,叫人不自觉地开始想象将它咬开嚼碎之后的情境,齿间嘴角也会像茹毛饮血一般残暴吗?

“战歌虽然轩昂,但并不适合多唱,”他轻轻点了点桌面,“如果你想听,我可以为你弹几曲古乐。”

我眯着眼笑:“好呀。”

太一的琴音和他的人一样,出尘悠远、无欲无求。

我一边吃果子一边看他弹琴,他垂在身侧的头发是一袭月光瀑布,从天边倾泻下来,将他包裹住,成为一颗厚实紧密的茧。渺渺琴音传至我耳边就化为絮絮低语,清冷高远、捉摸不透,像是哄睡。

我慢慢睡过去,琴弦振了两声,将最后一点孤傲的余音送进我神识,四下无悲愁,往来皆寂寞。

这一缕万年不归尘纵横穿梭三千重天,却在此处一人隐居。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了——比我预期要离开忘乡的时间推迟了一日。

太一雷打不动地站在桌前搭果子,我走过去一看,他今天将很多果子都切了片,正在努力搭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圈子,唇角挂着一抹笑,感觉到我的响动,他站直身子,微微偏头看了我一眼,温和地道:“醒了?”

我点点头,坐在他旁边问:“今天要做个什么?”

“这是你以前......”他指指已经建成的底座,又换了一种说法,“这是我以前搭过的一个小房子,你应该会喜欢。”

他修长手指在果实壁垒之间穿梭,窗外一点微弱天光直射在他指尖,肌体几近半透明,看得见肌肤深处绵密血肉,我以前一定也为这样的美景美人、温暖亲近氛围而深深着迷,我想。

天光渐渐倾斜,他终于站直身体,转头冲我笑了笑:“过来尝尝喜不喜欢吧。”

我默不作声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他将果实薄片做的小小屋舍放在我面前,屋顶有一颗硕大的银色果实,完完整整,被他当做装饰轻轻搭在了最高处,像一只阅览天下的眼睛。

碟子落座的时候微微磕了一下,那只眼睛也轻轻颤动着。

“我明天就离开了。”我轻声说。

太一没有说话,他在原地停顿了一下,平稳坐下,还在他惯常坐的位置。

那只眼睛抖了几下,骨碌碌从屋顶滚落,砸进碟子,又跳出小房子的庇护,一路跳远,最后坠落在地面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太一瞥了一眼地上的果子,又转头无奈地看着我,解释道:“太久没有做这样的......食物,技艺难免生疏。”

我点点头,默默地开始吃,其实每天的果实总不外乎是那几种,为了滋神养魂,也谈不上什么特殊口味,无非是有的清凉点,有的粗糙点,但他总是想尽办法让它们看起来好吃些,所以我每次都能吃完。

他安静地看着我,不说话,也不动作,似乎看惯了离别生死,可以接受一切。

“你不留我吗?”我把最后一颗果子吃完,碟子往他面前一推,淡淡地问。

他看着我的那个眼神,那个......我知道我会在以后的千百次回头里想起它然后痛哭的眼神,它那么博大宽容,它把我完整地包进去了,它说——天地之大,你走到哪里,都在我的庇护里。

然后他轻轻摇了摇头,温和地答道:“你有自己要走的路。”

“我留不住。”他起身收走碟子,站在桌前把其他的果子挑挑拣拣,不再回头看我。

不愧是无情仙,真是好冠冕堂皇的一个答案。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我安静了一会儿,低声开口。

他转过身来,手微微撑着身后桌面,点点头:“你说。”

切割神魂对我来说实在太熟练,以至于我伸手触到眉心的那个瞬间就将分离的操作同步完成了,那点魂魄透体而出落在我指尖,又落在他的手心。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为难你,”我看着那片残魂,微笑着认错,“无情仙裂魂夺魄,没有要你助我守魂的道理,”我吸了一口气,“可我......看不见前路,不知道下一次死去又是什么时候,或者因何而死。”

我抬起头看他,“你帮我收好这片魂,如果我侥幸没有死,就回来找你,如果我死了,它应该也会自如消散,不会妨碍你。”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点点头,声音古井无波,也一闪而过:“好。”

我摆摆手,起身往内室走,分了魂,就是应该立刻休息,我也该学乖了。

太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窗外微弱天光照得我好冷。

我从沉睡中醒来,神魂再次被修补完整——太一来过了。

时空之杖出现在我手中,将眼前空间掀起一角,我叹了口气,缓步前行,要投入另一口命运的井。

“连道别也不愿意说吗?”太一的声音轻飘飘的,响在我耳边。

我无声笑了,坚定地跨过了那扇由我自己开启的门,通道在我身后缓缓闭合,我回身望去,那对美丽的瞳仁逐渐消散在一片茫茫光宇之中,他手上还拿着一碟果子。

冥河的风真冷啊,冷得我一阵一阵地打颤。

我伸手抚了抚胳膊,随即又想到一个魂体能感知到什么冷热呢?我又低头笑起来。

存在是变幻灵魂,不断离开,不断哭泣,不断伤害,不断改变,冥河白昼消残,暮色也退隐,目之所及只有静谧朦胧和凝固堤岸。

一股磅礴神力没入我眉心,带着万年生灵浸润的生机冲得我闭上眼睛往后倒下,被一双手轻轻接住了。

“殿下今日......怎么来冥河了?”宁苦甜托着我身体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飘摇如絮,摸不到实处。

我转过身轻轻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胸前没有说话。

“......”他急促地吸了一口气,似欣喜又似惊讶,但很快又牢牢地拥住了我,他的手臂绕过我的后腰将我死死地锁在怀里。

死神的温度此刻热烈灼人,即使我说过的话曾经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伤口,他也会赤身裸体地从尸山血海中走向我——我现在知道了,爱原来是等待、是守望,也是挽留、是放手,是我无法捕捉的风,是冥河里挣扎着伸出的手,是我看着那双眼睛,就知道哪怕我死去,我不再存在,月光也会洒遍我的来路,星辰指引我的归途,海浪托举我,太阳照耀我,前方的旗帜鼓励我。

死亡和生命与爱恨无关,血液滚流生生不息。

这条路上有人会离开,有人会后退,有人会偏离,有人会背叛,可那些曾爱过、恨过、怀念过的脉脉温情把每个人都变成了一座活着的墓碑,坟墓里没有遗骸,心海里弥漫着终年大雾。

宁苦甜的力度让我快要无法呼吸——爱原来是庇护,也是危险,是愿意为我护住一片残魂,也狠心将我的灵魂熔尽变成另外的模样。

我深深地呼吸着。

......这条路再难再远,我都只能自己走下去。

他颤抖得厉害,像是全身的骨□□肤都在这一个拥抱中被点燃,又在爆裂的火焰中挣扎嘶吼着化为飞灰。

仿佛就这一瞬的相依相守,其他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只有彼此是真实、是存在。

“阿宁,”我拍拍他的脊背,脊骨在我手下温顺无害地动了动,他微微躬了躬身子,将我抱得更紧了,我的腰几乎要弯出一个奇异的弧度,还好魂体柔软,倒是任他揉搓,我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先让我坐下好不好?这样站着有些累。”

他的头在我颈侧蹭了蹭,缓缓松开我的架势居然生出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态。

脱离了拥抱,他往下一探,牵住了我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我的肩膀,带我移到他的茶案边。茶案后的大树仍然高大繁盛,树冠郁郁葱葱,最长的一根枝干上挂着一盏幽幽的灯,用一点雾蒙蒙的光点亮了这方小天地。

他把我安顿在坐垫上,顺势跪坐在地上伸手去泡茶——只伸了一只手,另一只一直紧紧地牵着我。

但他又突然停下来,身子转向我,抓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脸侧,轻柔地蹭了两下,温和柔顺地道:“忘记了殿下如今是魂体,饮不了我的茶......抱歉。”

冥河的水瞬间开始翻腾奔涌,从广袤河面上跃起无数晶莹剔透的光点,四处汇聚成一条浩浩荡荡、流光璀璨的河流,整个世界被这条河点亮。远处模糊的轮回门原本隐匿在昏暗角落,此刻在光河下现出原形,如同深渊尽头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条光河停顿了一瞬,随即以势不可挡的力度冲我当头撞下。

“......等等!”我大惊失色,身体猛地挣了一下,想要挣脱宁苦甜的手抵抗这样的气势,但他抓得太紧了,我抬起的另一只手也被他温柔又强硬地制住,他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仍然迷离缱绻:“别怕,殿下。”

绵延无尽的灵力之河奔腾不休,汇入我眉心将我的神识狠狠一撞,又将我的整个魂体完全包裹覆盖,不可抗拒,千万种生灵气机充盈我每一寸魂魄,失魂丢魄的无力、萎靡、死气被一扫而尽。

我睁开眼看向宁苦甜,他如玉面容,纤长眼睫,以及那双溢彩流萤的眼眸都在亮如白昼的灵光下融进了我清明心海,像星辰向着我的方向坠落,坠进我身体深处,成为我的某个脏腑,从此同生共死,不提去留。

他轻笑了一声,眼角微微耷拉着,将我两只手分别放在自己两侧脸颊,以一种似撒娇似控诉的姿势和语气轻声道:“殿下居然以为阿宁会伤害你......真是让我伤心。”

“我不是......”我张了张嘴,把后面的辩解截停在嘴边,无奈地看着他,“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这样。”

他偏头轻轻吻了一下我的手腕,带着未尽依恋蹭我的手心,抬眼看我的眼神旖旎难言,语气平静:“冥河最不缺的就是生气,以我富余之物为殿下提供些许助力,实在算不得‘这样’。”

我投降地笑了笑,被他的温柔刀逼得节节后退:“好吧......谢谢你,阿宁。”

他无声笑着,笑容里带着某种得逞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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