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萧心头一跳,忙压下不悦,脸上堆起标准笑意,正欲拱手道谢,赵长亭却猛地收了鞭。
她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再抬眼时,对方早已策马远去,只留下一道扬尘的背影。
余晚萧下意识抬手抚了抚帷帽的纱幔,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他没看到自己的相貌。
采买耗时两个时辰,一行人返回陈府时,已近薄暮。陈家世代经营玉器,家底殷实,府门却修得素净,入内方知别有乾坤,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除却屋檐上的小兽较少,其奢靡程度堪比朝中官员府邸。
余晚萧刚回房,尚未歇脚,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侍琴便来传话,说老夫人有请。
她只得搁下东西,连口茶水也顾不上喝,便跟着侍琴往老夫人院里去。穿过长廊曲折的抄手游廊,绕过数重门,越往里走越显清幽,行至尽头,跨过月洞门,便是老夫人的院落,静得能听见落针之声。
侍琴先进去回话,得了应允,才引着余晚萧入内。
屏风之后,鎏金兽形香炉里,几缕青烟袅袅而上。老夫人端坐在主位,鬓发如霜,指尖捻着一串莹润佛珠转动,缓缓抬眼,目光落在余晚萧身上,问道:“需用之物,都备齐了?”
余晚萧微微欠身,恭顺回道:“回老夫人,皆已备妥。有竹宜表姐相帮,诸事顺遂。”
“三姐儿素来心细,有她在,总叫人宽心。”老夫人未让她起身,又问:“岭南与上京风土迥异,你如今孤身一人,在府中住得还惯吗?”
余晚萧再回:“从前在岭南老家时,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如今衣食无忧,一切安好。幸得老夫人仁慈,肯收留我这孤女。”
“习惯便好,这也是你救了大哥儿的缘分。”老夫人转着佛珠,眉宇间凝着几分忧色,“只是大哥儿至今未醒,待他清醒了,定叫他亲自谢过你这位恩人。”
余晚萧的双腿已经麻了,暗暗掐着自己掌心维持常态,语气里带着惶恐:“我不过是往老夫人处送药时,恰逢大公子失足,随口唤了人来相助,实在算不得恩人。倒是老夫人宅心仁厚,容我住在此处,还允我入学堂,这已是天大的福分,是我几世修来的造化。”
“起来吧。”老夫人眼神微动,面上终于添了丝笑意,慢悠悠补了句:“往后若有照料不到的地方,便告知我拨给你的丫鬟,莫叫人说陈府薄待了客人。”
问毕,侍琴亲自送余晚萧出了院门,见一位年貌妍丽的妇人已在门前等候。
“见过二夫人。”侍琴行了一礼。
方氏含笑颔首,携了余晚萧离去。一路默然,直至回了西院,刚跨进门槛,方氏便按捺不住,怒目低斥:“此事便这般了了?大哥儿素来荒纵,暴虐无度,他院里丫鬟被他折腾得还少?前几日竟把手伸到你这儿来,若非那夜你恰巧不在屋中,后果不堪设想!老夫人竟还偏护于他,只许你入学堂便想揭过此事,这岂不是明着欺辱人?”
“姨母,这只是个误会,大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余晚萧轻轻攥住方氏的手,指尖在她掌心无声划了四字:隔墙有耳。
方氏身子一僵,神色霎时有些滞涩,旋即勉强牵起嘴角:“是我糊涂了。老夫人本就心善,你得此机缘,万要好好惜福才是。”
隐约听得一阵轻浅脚步声远去,方氏这才松了口气,望着余晚萧满眼疼惜,从柜中取了个木匣递过去:“上京城虽称繁华,内里却多是拜高踩低之辈。这些银钱你且拿着,也好备不时之需。”
余晚萧望着方氏眉间忧色,心头五味杂陈。她虽唤方氏“姨母”,实则并无血缘关系,不过是母亲与方氏曾为手帕交罢了。
方氏早年原是乡野村妇,机缘巧合救下外出寻诗的陈家二房,被养作外室。直至诞下男婴,为几近绝后的二房续了香火,才得以转正为二房续弦。陈家虽为商贾,老夫人却是先皇亲封的县主,自视甚高,素爱书香,打心底里瞧不上方氏。纵是方氏偶有过失,老夫人从不明着数落,可那居高临下的眼神,偏带着几分刻薄,总叫人闷得慌。
方氏自身处境已是艰难,却仍收留了逃难投奔而来的她。
余晚萧捧着沉甸甸的木匣子,打开见里面尽是铜板碎银,胸口处今日得来的银子硌着肌肤,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她想起在岭南时,父亲对母亲拳脚相加,她护在母亲身前,只在母亲面前说了句父亲不是,便被母亲一巴掌扇得耳鸣,至今听力仍然不太好。
又想起旱灾那年,官府要收人充作“菜人市”,现点现杀,她曾帮扶过的同村好友,竟将她骗去顶了自家的名额。
还想起洪灾之中,父亲为救弟弟,踩着她的脊背往上爬,让她深陷淤泥里。他们怕是至今都以为她早已随先前那几个姐姐,成为孤魂野鬼了。
穿来这个陌生的朝代不过几年,余晚萧对人性的信任早已消磨殆尽。
“晚萧,可是不够?那姨母再慢慢攒些?”方氏怯生生问道。
余晚萧猛然回神,将木匣搁在案上,又从怀中摸出盛着碎银的香囊,倒尽碎银纳入匣中,推还给方氏:“你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接济。”
方氏望着匣中碎银,面露惊色:“这银钱你从何处得来?”
“我自有法子,你收好便是。”余晚萧不由分说将木匣塞回她手中,转身便走。
方氏欲捧着匣子追还,甫一出门,便听闻一阵孩童哭声,是她那未满周岁的孩儿传出来的声响。她顾不及去追余晚萧,匆匆放好匣子,去看孩子去了。
………
入学那日,余晚萧与陈竹宜皆着文澜书苑青衫。那料子触手滑凉,纵是暑日也觉清爽,余晚萧虽辨不出材质,却知是适夏的好物。
马车轆轆而行,陈竹宜粗略地为她解说文澜书苑情状:“上京城书苑不少,然皇家与官宦子弟的专属书苑皆有限制,非人人可入。文澜书苑则不然,乃国之正规书苑,山长是翰林院出身的学士,夫子们也是各有建树,学子之中,既有皇亲贵胄、官宦子弟,亦有富商子女,总归都是些有头脸的人物。”
话锋一转,她面色凝重起来:“东煌国虽有律例禁欺压良民,可真到了权贵欺人时,律法往往束手无策。你初来乍到,切记万事低调,莫要冲撞贵人,尤其是将军府的赵长亭与越国公府的荣华郡主越莺。这二人视书苑礼法如无物,终日懒散,嚣张至极,便是最为严苛的山长也管不住。”
余晚萧凝神听着,蹙眉问道:“敢问表姐,那荣华郡主有何特征?也好让我碰见的时候能及时避开。”
陈竹宜冥思苦想,半晌才道:“她从不梳女子发髻,容貌妖冶,性格张扬,看着就是不安于室的妖女,行事更是狂放不羁,与寻常闺阁女子截然不同。尽管她身份高贵家世显赫,京中众贵女们都不与她为伍,你要是偶然碰见了定然能认出来。”
马车行至文澜书苑门前停稳,按规矩,丫鬟小厮不得入内,唯有学子可进。陈竹宜挽着余晚萧的手,一同下了马车。
二人先需往藏书阁一楼购置余晚萧要用的书籍。此时辰尚早,书苑中已有不少学子,或坐于石凳背书,或倚着栏杆吟哦,一派勤学之风。
还未走到藏书阁,便有一女子唤住陈竹宜,该女子身穿月白色齐胸襦裙,外罩半透绢纱半臂,恍若仙子,只是那语气如同在唤奴婢一般:“陈竹宜,你来帮我搬些东西。”
陈竹宜不敢怠慢,忙上前应承,只匆匆对余晚萧道:“藏书阁顺着这条长廊直走,到头右转再左转,再直行一段距离,过了海棠门便是!”
“可是我……”余晚萧话未说完,陈竹宜已随那女子去了。
她的方向感不佳,最是怕迷路。此刻也只得轻叹一声,罢了,且自己寻去吧,多绕几圈总能找着。
余晚萧顺着长廊缓缓而行,才拐过一个弯,便觉周遭路径皆似曾相识,景色也一模一样,哪里还分辨得清方向。
稀里糊涂的,余晚萧的面前出现一片宽阔的空地,人声鼎沸,其中还夹杂着阵阵哄笑。
她不及细想,忙侧身隐于山石之后,只探出半颗脑袋窥望。待看清场中为首那人,心底不由得微微一震。
周遭学子皆着青衫、头戴襦巾,唯他一身玄色金纹圆领袍,镶珠袖口紧束,腰间红底金珠蹀躞带熠熠生辉。诸多金饰却不显俗气,长身玉立,端的是一副意气飞扬的贵公子模样,正是赵长亭。
只是他手中握着那条金柄铁身的鞭子,鞭身缠于白皙的手腕间,宛如一条蛰伏的黑蛇,透着几分危险。他玩世不恭地指了指一名青衫学子,语气不耐:“给你三息功夫,将那笔筒顶在头上。三息过后,若你头顶没有笔筒,这鞭子,便要落在你脑袋上了!”
那学子倒有几分硬气,有所依仗般地挺直了脊梁,冷笑道:“赵长亭,你若敢动我,我叫我爹将你关进大牢,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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