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失态,极为短暂。
一如林花谢了春红,只匆匆一瞬。
意识到不堪的欲望后,他选择了用更冰冷的方式去对待祁悠然。
就像她枕畔那几瓣海棠,他并没有收拢于袖中,出了门,只一扬手,便任它们零落在尘埃里。
是无能的迁怒,亦是卑劣的遮掩。
她倒不肯受委屈了,渐渐开始回嘴,伶牙俐齿的,恍惚回到了学堂里唇枪舌剑,不饶人的光景。
有时被她刻薄话噎得心口发堵,偏生她偶尔那几声“夫君”钻进耳里,竟又熨出些妥帖的满足来。
偏是自己犯贱。
日子便这么磋磨着,两人谁也没讨着半分好。
府里上下事务,酒宴上寒暄往来,她越发料理得滴水不漏,竟也……攒下几分托举自己的力气。
后来,她对他说,要出门替他寻药。
他心里只是冷笑,到底,还是要走了么?
三十七日后,她却回来了。
心上那点东西,登时成了天边阴晴的月。一面是昏黄的失望,另一面却又浮起清亮的庆幸。
恨毒了,又贪这点暖,归根到底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只是,她出门的天数,渐渐比在府里的日子还长。
也说不上是何种滋味,心口堵着团闷钝的气,淤积得人难受。
他常想着快刀斩乱麻。
既然她这般上赶着要补偿,那索性,他将她一把拽进了政斗的漩涡里。
……替她作了主张。
横竖,是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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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是想着借着祁悠然出现在红绡楼,把事情闹大,引太子上钩。
踩着她烂透的名声,再榨出点对自己的痴心,这谋算本就脏得卑劣。
他难得后悔。
可路走到半途,早已无法回头。
他也只能装出一副病体,转移她的注意,遮掩着谋算。
演着演着,倒是流露出了几分真情实感。
发现祁悠然桌上的矿脉舆图,是个意外。
也就在那日,他心头突突跳,这份图纸的用途,怕是跟寒毒的解药有关。
他发觉自己失控了。
尤其是收到她的香囊和帕子后,他愈发觉得自己脏得令人不齿。
无法明说,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不要做多余的事。”试图叫停她。
却不曾想到,宫变那天,她会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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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濯的指尖重重按上眉心。
眼前依旧是熟悉又陌生的书房。
他看了眼案头的公文,执笔蘸墨。
笔尖落到纸面,字迹便一路杀伐下去,是他惯有的凌厉,一笔接着一笔,没有停下。
堆积的纸张,层层叠叠,圈住了桌子,也圈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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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处,书案上那盏红烛,垂垂老矣。
不适地咳嗽了几声,顾濯放下笔,准备歇下。
阖上酸涩的眼,不知怎的,他梦见了与祁悠然在山下村子的那些时光。
背上,蓦地烙下一点温热。
那触感如此真切,带着熟悉的、怯生生的分量。
顾濯僵住,他屏着呼吸,极慢、极小心地侧过身去。
是她。
咫尺之间,他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他心口猛地一撞,几乎要窒息。
笨拙地伸出手臂,轻轻拢住她。
祁悠然睡得有些沉,没动,只是下意识将头更深地埋了埋,发出些细微呓语。
顾濯唇边堆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低头,下颌轻轻抵着她茸茸的发顶。
鼻间是若有若无的木樨发油的香味,还有一种极细微的、带着绒毛感的痒,一路递到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去。
那一刻,似乎连窗外呼啸的风都停歇了。
世界陡然缩得极小,小得只容得下这方寸之地的暖意与心跳。
他连力道都不敢多添一分,只怕惊醒了她,更怕惊醒了这偷来的一晌贪欢。
一颗悬了太久的心,终于沉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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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上的伤疼得厉害,顾濯浑身一颤,猛地惊醒。
怀里却是空荡荡的。
方才还盈满的、温软的、带着熟悉馨香的分量,此刻只余下冰凉僵硬的空气。
他的手臂,只徒劳地拥抱着这满室的寂寥,唤不回春色。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几日的公务、应酬,积劳成疾,旧伤复发了。
身上不住地发冷。
指尖那抹固执残留的暖意,正一点点褪去,只留下一片冰凉。
他颓然收回手,却只落得一身更深的虚脱。
支起身子,他痛苦地撑起额头。
原来,不过是黄粱一梦。
梦散了,连余温都吝啬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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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伯正吩咐人打扫院子。
晨光熹微,带着初冬特有的灰白,空气里滞留着初显端倪的寒意。
他一抬眼,看见顾濯苍白着脸,却是吓了一跳。
“侯爷,您……”
“没事。”顾濯打断了他,声音干涩。
他甚至没有看老人一眼,目光虚虚地投向远处,抬脚便走。
许伯眼睁睁看着顾濯笔直地朝着西边那个仿佛被刻意遗忘的院落走去,背影单薄而萧索。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出声,只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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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时候,庆国公突然给侯府递了帖子。
暖阁里熏笼烧得极旺,暖意融融。
“公爷突召晚辈,不知有何见教?”顾濯端坐席间,面色是一贯的冷淡疏离。
庆国公捻须而笑。
先前他的频频示好总被顾濯不动声色地挡回去。
眼下不由得生出些急切,却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这桩好事。
他嗓音刻意放得温厚:“贤侄啊,今日突邀你过府,实是愚叔……为你备下了一份薄礼。”
“哦?”顾濯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眼中流露出的兴趣,庆国公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骤然加深。
他扬声吩咐:“带上来!”
几个粗布衣衫的男女唯唯诺诺地上前,为首的是一个吊梢眼的妇人。
庆国公的目光掠过顾濯看似平静无波的脸:“愚叔深知,祁悠然那毒妇,昔日仗着郡主的身份,使出那等下作手段逼婚贤侄,贤侄心中定是恨毒了她!此等蛇蝎心肠,便是挫骨扬灰也不为过!”
顾濯握着茶盏的动作一顿,但面上没显,只淡淡地抬眼,目光落在那个吊梢眼妇人身上。
他等着,等庆国公将这出精心编排的戏码唱下去。
庆国公见他没有反驳,只当是默认,脸上得意之色更浓,仿佛已稳操胜券。
他转向那妇人:“说说吧。把你知道的,那毒妇当年在清心庵里,是如何装模作样、蹉跎岁月、苟且偷生的,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侯爷听听。”
那吊梢眼妇人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回禀公爷,侯爷……草民……草民法号静尘,曾在清心庵挂单……那场大火……烧得……烧得什么都没了……草民不得已……四处辗转,才……才有幸被国公爷收留。”她语无伦次地铺垫着,吊梢眼却偷偷向上觑着顾濯的方向,带着一种急于邀功的惶恐。
顾濯依旧端坐着,身形笔直,他垂眼看向茶盏,清茶微微晃动,映出他眼底深处一丝几乎要碎裂的寒芒。
庆国公不耐烦地打断:“说重点!”
“是!是!公爷息怒!”她语速加快,“那……那毒妇是被押着送到庵里来的,上头……上头是吩咐了,要‘好好关照’她,不许她好过……”
“平日里,劈柴担水,浆洗衣物……专拣最苦最累的活计给她。一天就两个粗粝得能硌掉牙的冷馒头,清水都难得给足。若是哪点做得不合管事的意,或是手脚慢了些,就连那点猪食都不给了……”妇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见顾濯依旧垂着眼,便又壮着胆子往下说,“刚来时,那小蹄子骨头硬得很,不服管,急了还敢动手挠人!后来……后来挨的打多了,饿的狠了,那骨头也就……也就一点点磨软了。”
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熏笼里炭火偶尔噼啪一声轻响。
“可谁能想到,那贱骨头竟然贼心不死,”妇人声音陡然拔高,“有一回,她竟趁着守夜的老尼打盹,想翻墙跑出去!结果被巡夜的逮个正着!庵主知道后,气得脸都青了,直说这等不知廉耻、悖逆佛门的贱人,合该给她留个永世难忘的印记!当即就让人把她按在香案上,要给她胳膊刺上《列女传》……”
“嗒,”茶盏被重重放在桌上,顾濯压下眼中戾气。
“她……她偏不肯!死死咬着牙关,眼珠子瞪得血红,像要吃人!那针刚在她手臂上刺了几个字……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按着她的人,胳膊上全是血,那眼神……那眼神……”妇人像是又看到了当时的情景,声音里满是恐惧,她咽了咽口水,“不是人该有的眼神,是……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要拉人同归于尽的狠!我们……我们怕她真发起疯来拼命,庵主也怕闹出人命不好交代……这才……”
顾濯缓缓抬起眼:“够了。”
庆国公打量着他的神色,阴沉至极,绝不是听到仇人受苦该有的快意。
他眼皮一跳,不应该啊,都说这位侯爷心有旧爱,恨毒了逼婚的郡主,平时总是冷落她,先前更是流连花楼……
庆国公心头猛坠,竟一时估摸不出顾濯的想法,
“公爷,”顾濯突然开口,他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妇人,扫过脸上笑容僵硬的庆国公,最后落在手上那片不慎泼溅的茶渍上,声音平静到压抑,听不出丝毫情绪,“这份‘薄礼’,晚辈……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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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轿中,顾濯再撑不住,喉头腥甜翻涌,呛出几声压抑的闷咳。
他下意识攥紧了袖中那枚香囊。
忽然触及内里一处异样,顾濯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打开。
香屑簌簌落下,散着迟暮的微辛。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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