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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陈扶无声步入中堂,对婢女们做了个‘嘘’的动作。

悄然停在陈元康身后的阴影里,如同一个幽灵。

坐于案前的陈元康浑然不觉,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和‘坦诚’对李氏道:“我知道,是委屈你了。你看,多年积蓄尽数予你。城外两处田庄也给你,” 他停顿一下,声音放得更软,“只是……长寿里这宅邸,还有近郊那几处田产……”

“你一个妇人,要这许多房产田地何用?管理起来徒增烦劳。我一个男人,还能真光着身子在外应酬,岂不让人笑话?”

阿母看向她,陈扶摇了摇头,用指尖虚点自己眼角,又做了一个拉住对方衣袖的手势。

接收到女儿指令,李氏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她哀切地伸出手,拉住陈元康的衣袖,“元康……听你这么说,我心里……更难受了。咱们还像以前一样,我们不离了,好嘛?”

陈元康被这突如其来的‘复合’打得措手不及,他仿佛已看到高欢不悦的眼神和卢道虔的冷笑。

“王命岂是儿戏?这……这怎么可能……”

“既然离了我,你过得这般难……那咱去和大王讲,咱不离了。”

看着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小贪念瞬间被更大的贪念淹没。若卢氏婚事告吹,高欢面前无法交代,升迁无望……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颓然道,“给你,都给你……都依你,”在那些房契、田产转让契约上,签下名字,按上手印后,推给她最紧要的那张。

“把这放妻书签了吧......”

李氏看着那纸和离书,清晰地写着‘夫妻缘尽,各还本道’,巨大的悲伤和十几年夫妻情分涌上心头,终是控制不住,痛哭起来。

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晕开了墨迹,她哭得喘不上气,却还是颤抖地拿起笔,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李孟春。

当最后一笔艰难落定,陈元康像是打完一场败仗,拿着那唯一的战利品,颓然又解脱地起身,想要赶紧离开这个窒息的地方,却转脸看见了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的女儿。

陈扶走向哭泣的母亲,拿起属于她的放妻书,用帕子小心拭去泪渍,扶住母亲肩膀道:

“今日之后,阿母当重梳蝉鬓,再扫娥眉。或逍遥自在,余生静好;或巧展窈窕,再遇良人;残冬尽处春光现,一日光阴一重锦!”

她即将开启一个与他再无瓜葛的人生,陈元康只觉心口一阵剧烈闷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凿穿了。

最后看了眼伏在案上之人,脚步虚浮地逃离了这个曾经的‘家’。

陈扶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送至府门。

“阿耶大喜之日,阿扶便不去观礼了。那日阿母必定伤心无助,需有人照看。”

陈元康心头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

他确实对女儿有过怀疑,她曾在丞相别府预言舆论,以及世子找过大王后,大王忽然的苦劝……但他还是掐断了那念头。他不愿,也不敢去想这一切与女儿有关,他宁愿相信她只是善于料事。

“知道了。阿扶……懂事。”

“阿耶和阿兄的衣物藏书等,阿扶已命人收拾妥当。待阿耶安置好新宅院,便遣人全部送过去。”

陈元康心蓦地一空,一种失去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与这个女儿,虽因职务之故聚少离多,可每次归来,她总是那般乖巧孝顺,其弄章慧辩之才华,人情世故之天赋,更是令他骄傲、为他所看重。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面对她如此疏离的神情。

踌躇片刻,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阿扶日后,是否……便要与阿耶生分了?”

“那阿耶有了新妇,有了新女儿,会与阿扶生分么?”

“当然不会!”陈元康脱口而出,“阿扶永远是阿耶的孩儿。”

“只要阿耶对得起阿扶,阿扶自然会认阿耶。”

这话听着妥帖,细思却叫陈元康心头发冷,仿佛一把柔软的刀子割在心口。

“知道了。”他机械地说着,“与你阿母说,下月甲辰,阿耶便要随大王返回晋阳了。”

“望阿耶一路保重,诸事顺遂。只是,就不必告知阿母了,以后阿耶要去哪里,都与阿母没有关系了。”

他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转身离开了。

甘露与净瓶走上前来。

看着暮色中那格外寥落的背影,甘露叹道:“虽是……活该吧,可瞧着郎君那模样,倒也有几分可怜。”她转向陈扶,语气带上敬佩,“女郎真真是为娘子出了口恶气!”

净瓶却笑道:“仙主哪里是为了出一时之气?那些房契地契,如今可都实实在在握在娘子手里了。娘子疼女郎疼得什么似的,往后这些,还不都是女郎的嫁妆?可若是郎君带走了,”她意味深长地摇头,“只怕就和女郎半枚铜钱的关系都没了!”

陈扶轻斥一声:“刁童儿!”

净瓶知这是夸她,便笑嘻嘻顺着话头又道:“咱们娘子虽非高门,却是实打实的美人儿,性子也实在。郎君如今被那高门迷了眼,日后定要后悔!说不定没俩月,就要寻个由头上门来望望呢。”

陈扶抬手掐指,“今年不会来了。”

“女郎是算到……那卢氏与郎君格外情投意合,绊住他了?”

陈扶摇摇头,目光投向河东方向,“高王,要去征玉璧了。”

她记得很清楚,高欢两次玉璧受挫,第一次,就是今年的秋冬。

“那……能赢么?”

陈扶脸上是檐下观雨、事不关己的漠然。

“那可是克他之地,如何会赢?”

*

西厢园中,陈扶的剑锋划过盛夏的桃李,深秋的枯叶,及至腊月枝头落雪。

净瓶为收势的她披上外氅,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积攒已久的疑惑,“仙主苦练这杀人之技,莫不是要暗杀那兰京?”

“你想说什么?”

“奴婢去岁去学莼羹时,见那东柏堂后厨的规矩,与咱们府上不同。咱的厨子日日要出去买菜,可他们采买另有专人负责,庖厨只管灶台。”

“全无休沐之日?”

“别的厨子是有的。可兰京是南朝俘虏,苍头薛丰洛防着他南逃,连后院月洞门都不准他迈出半步呢。”

陈扶闻言,脸上依旧从容,“所谓解厄,若能提前除魔,自然清净省心。若无此机缘,阻止那厄运发生便是。”

距离高澄被刺杀还有七年,期间能寻得机会杀掉便杀,若当真点背到找不到任何机会下手,阻止他刺杀亦可。

无论如何,剑术绝不会白学。

两人穿廊去往正堂。

自和离后,阿母便将老家的外公、外婆接来同住了。此刻堂内炭火烧得旺,外婆正笑眯眯地忙着张罗上供的果品,甘露在旁帮手,外公则慢悠悠地品着黄酒。

陈扶正要接过阿母递来的热巾子,忽见窗外两个黑影闪动,一披着玄狐大氅的身影正踏雪而来。

她眸光微动,轻声提醒:“大将军来了。”

一家子忙放下手中活计迎出去。

高澄握着诏书立在阶前,目光掠过悬着‘李’字灯笼的檐角,扫过不见雪痕的石阶,最后定定落在李氏脸上。

陈元康从不带夫人出席任何宴会,这是他第一次得见李氏真容。

三十许年岁,竟仍保有几分少女之相,一双狗儿似的眼睛漆黑浑圆,肤白胜雪,通身透着一种干净单纯之感。

虽非他偏好的明艳妩媚之类,但这般我见犹怜的品貌,有的是高官显贵会喜欢,绝不愁再嫁。

高澄收敛心神,展开诏书,

“咨尔李氏孟春,禀性柔嘉,持身淑慎。佐夫以勤,克彰以贤,育子以德,聿成家室之良。特封尔为广宗郡郡君,锡之荣号,用彰淑德。钦此!”

念罢,他合上诏书,看向伏地叩谢的李氏,“李孟春,生日在初春?”

李氏忙抬眼笑回:“大将军明鉴,正是。”

“起来吧。”将诏书递给她,意味深长道,“生了个好女儿。”

李氏憨然一笑。

“阿母,好好裱起来,与我那道诏书并排挂好。” 陈扶望向高澄,“阿母安身之田宅,立命之封诰,全家之衣食,全赖大将军垂怜弱小,体恤寡幼。此等再造之恩情,可要牢牢记住了。”

李家众人闻言,更是感激涕零,那股热络真挚的实在劲儿扑面而来。

外婆塞给他一暖烘烘的手炉,李氏奉上瓜果热茶,外公请他上座,絮絮说着:“这邺城就是比我们威县好啊!”外婆也憨厚接口:“是啊是啊,不过托大将军的福,如今威县也好啦,都分到了好田哩......”

他们围着他,不像臣民对待权臣,倒像是自家长辈对待一个极有出息、又肯照顾家里的晚辈,七嘴八舌,透着股让人放松的烟火气。

高澄身处其间,感受着这与东柏堂和大将军府截然不同的、毫无机心的温暖,看着那张与陈扶眉眼极为相似的面庞,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数年后稚驹及笄长大,是否也会出落成这般模样?不,稚驹饱读诗书,深晓经史,不会是这般质朴之情态......

“世子。”刘桃枝的声音打断遐思,“铜雀台的宴席,时辰将至了。”

目光扫过陈扶,见她只穿着件青白襦裙,起身道:“你也跟着去,把你那件灰鼠皮斗篷穿上。”

牛车碾过邺城的积雪,远远便望见铜雀三台的轮廓。

踏入台顶大殿时,熏香暖意裹了过来,殿中燃着几十根盘龙巨烛,墙角立着烧得正旺的铜炉。

邢邵等文人与主客令等官员已在席上,见高澄进来,纷纷起身见礼。

高澄目光扫过殿中。席上已摆满珍馐,舞姬们穿着舞衣候在殿侧,乐师也已调好乐器,只待使者到场便开宴。

他对刘桃枝道:“去瞧瞧使者们到哪了。”

刘桃枝刚应声,殿外便来通报:“蠕蠕、高丽、吐谷浑国使者到!”

“走,去殿外迎一迎。”

众人跟着高澄走出殿门,不多时,便见一队人马踏着积雪而来。蠕蠕、高丽、吐谷浑使者都穿着厚实的异域皮袍,身后的随从捧着贡品,在雪地里留下几串深深的脚印。

高澄笑脸迎上,“腊月天寒,快进殿暖暖,酒已温好,正等着诸位呢。”

蠕蠕使者哈哈一笑,“大将军客气!咱蠕蠕人不怕冷,倒是劳烦大将军这般费心,早听闻铜雀台气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呀!”

主客令致辞开宴,舞姬们柔美起舞,典正的清商乐,如漳水汤汤,流淌在雕梁画栋间。

酒过三巡,邢邵带头献诗作赋,贺诸国使者远道而来。

高丽与吐谷浑的使者纷纷称赞,蠕蠕使者却笑道:“先生们的诗确实好,比那西边强多了。可你们这舞,可是和那梁人学的?也太软了,不如西边的男子舞啊。我们蠕蠕人在腊月里,就爱瞧那有劲儿的,看着都暖和!”

柔然是东西魏竞相拉拢的力量,他并非刻意挑衅,只是实话实说,但这‘西边更好’的论调,无疑给这场彰显东魏文化优越的宴会泼了盆冷水。

若此时叫几个男舞者来,又不见得能压过西贼去。

高澄面上笑容不变,眸色却沉了。

斛律光正思虑要不要上前舞剑助兴,却见那陈女史已起身出席,近前对那蠕蠕使者施了一礼,笑盈盈道:“使者所言极是,腊月天就该看些‘暖和’的。不知使者可否借佩剑一用?小女不才,愿献剑舞,博诸位一笑。”

一个玉雪可爱的女童竟要借剑献舞,那使者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拔出腰间佩剑,“小丫头胆子不小!这剑可开了刃啦,你可要小心啊!”

陈扶接过掂量一下,暗舒一口气。

不重,她素日练的软剑最考验腕力与控制力,能驾驭软剑,对付寻常铁剑,反倒从容。

却见她缓走到殿中央,御剑于面前,敛笑垂目。

丝竹声骤然停歇,一声浑厚的鼓声“咚”地响起,这鼓声似冬日惊雷,也似一道号令,陈扶猛地睁开眼睛。

方才的乖巧消失得无影无踪,眸中凌厉,仿佛眼前不是宾客,而是千军万马的战场。

蠕蠕使者端酒盏的手顿在半空,这小丫头的姿态,还真有几分塞外武士临战前的肃穆。

随着第二声鼓点响起,陈扶动了,起初的动作并不快,旋身如流风回雪,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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