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香阁,位于东市西面的平康坊内。
平康坊乃风流薮泽之地,秦楼楚馆处处,夜夜灯火如昼、歌舞升平,好些官贵名流也置宅于此。
晏长平让楚昭宁留在马车内等候,同几个家仆进了浮香阁。她此前在剑州城的万春阁,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遭遇,至今心有余悸,自也不肯进去。
日头渐烈,马车不动,车帘三垂,车厢闷热非常。
她久等难耐,挑帘跳下马车,躲去马车边的柳荫之下左右打量。
长巷两侧尽是三四层楼的画楼,飞檐斗拱,悬笼挂彩,时有风来,携脂粉之气,裹莺声燕语。
她眼前的浮香阁却是五层重楼,于其它画楼间鹤立鸡群,门头亦显豪气。
打量间,巷子对侧的画楼二楼之上,一女子腰肢袅袅出来,手扇锦丝团扇凭栏下眺,顾盼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冲她挥扇娇声:“好美的女公子,可要上来吃杯花酒啊?”
楚昭宁转身上望,人未看清,一敞胸散怀的男子将那娘子拦腰抱起,笑得浮淫露骨:“跑出来做甚,爷又能了,陪爷再战三百回合。”
她厌恶收回目光,怕再被扰,才要钻回马车,却听浮香阁里响起惊天动地打砸、喝骂声,莫不是晏长平他们与人打了起来?
心头一急,欲进去一探,又想着车上还有几贯钱,索性将包袱拖出,沉甸甸扛在肩上,望头就朝浮香阁里冲。
浮香阁里别有洞天,却不见接引之人,穿过前厅,后面是一片奇树异花的园子,园子后面才是寻欢作乐的花厅正堂,喝斥与辩驳声正自其间传出。
她进门探头探脑朝内一望,见内里椅倒桌塌,帐损帘破,满地狼藉。
她看得心惊肉跳,避着脚下杂物,扛着包袱直抵花厅边缘,见晏长平与家仆们,正与一伙肩宽背阔的壮汉对峙。
“凤娘,凤娘,你与慕尘却不与我,我不甘心……长平救我,救我啊!”
扯着嗓子的含糊醉嚎炸响于头顶,她一惊抬头,见晏云洵被两个壮汉扭着双臂,死死按在二楼的雕栏上,哭得鼻涕长悬。
晏云洵身边站着个穿金戴银的假母,一手叉着腰,一手指楼下花厅的晏长平,一上一下二人嘶吼频频。
“你们不放人出去,我们如何取钱?”
“我要派人跟去,你偏生不许,就想借口将这小畜生带走,赖下我们的账。”
“我们陈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若不放人,别怪我们不客气。”
“哟,好大的口气!若是不怕浮香阁人多,就再往上冲来试试?”
楚昭宁听得糊涂,明明是杜家,怎的晏长平说是“陈家”?
正陷怔忡,半醉半醒的晏云洵居高临下瞧见她,挣扎着冲她哭嚎:“姐,你来了!他们欺负弟弟,姐姐救我、救我…………”
“哈?”她被喊得眼眸一散,“姐姐?”
晏长平转身见宋娘子呆站在花厅边沿,眼中精光一绽,两步冲上来朝她小声:“主君不许二公子外扬家名,娘子记住,他眼下姓陈。”
“哟,姐姐来了?”徐娘半老的假母将她一望,凭栏撑腮向她挑眉,“你这弟弟砸我了这场子,使我损失不小。既是小混账姐姐,就上来同老娘算算账,看看赔我多少钱。”
让她赔钱?开什么天大玩笑?
“我不是……”她惊怒万端,即被晏长平小声打断,“是,娘子是‘姐姐’。且先糊弄过去,让人放我回府取钱。”
“救弟弟,救我……”晏云洵挣扎着冲她哭嚎,“我想你啊姐,嗷嗷嗷……”
楚昭宁大抵已经明白两伙人因何僵持,抬头看看鼻青脸肿的晏云洵,又见晏长平求救似地望着她,气得她胸口几番起伏,扛着那袋钱上了楼梯。
直抵二楼假母身前,她将那袋钱“咚”地往人脚下一放,叉手一福歉意道,“给娘子添麻烦了,委实抱歉。这四贯钱先给娘子压压惊,不算赔偿。我陪我这……”她望着晏云洵咬着后槽牙,“‘弟弟’先抵在这里,求娘子将人放出去拿钱。”
假母见她气势汹汹上楼,还道她也要胡搅蛮缠,未料竟是个和气的,遂哼笑一声,一手戳上晏云洵脑门道:“瞧你这死德性,再瞧瞧你姐,果真是一母同胞?”
假母只是想剜酸晏云洵两句,却听得楚昭宁连声应承:“是,是一母同胞,如假包换,娘子宽心。”
“我哪是怀疑你?傻子才会揽这破事。”假母挥动手中绢帕,上上下下一通指,“他砸了我家凤娘的屋子,还楼上楼下乱砸一气,就囫囵估个价,五百贯。娘子若是同意,我就放你府里人出去。”
五百贯?楚昭宁听得膝盖一软,朝楼下一望,晏长平在楼下赶忙出声:“好说、好说,五百就五百!”
“哟,家奴也能替家主作主?”假母将楚昭宁一望,她会意颔首,扶栏冲晏长平高声,“长平,你们立时回府取钱过来。”
“他还打伤慕尘公子,你随我去问问人家,看药钱如何赔偿。”假母这才一挥手绢,扭着腰肢离栏,“将这小王八蛋带去厢房关着,见钱放人。小娘子,来吧。”
楚昭宁与晏长平一对眼神,他们离开,她忐忑跟上假母。
到一华屋门前,假母将门一推,冲屋内娇声:“凤儿,陈二郎姐姐来了,你看如何赔偿慕尘公子?”
“妈妈,慕尘公子在隔壁。”月洞门轻纱帘子一挑,出来的女子衣裙翠绮,云鬓危危,面靥如朱,唇脂如蔻,富贵又俏丽。
楚昭宁赶忙冲美人叉手一福:“给月凤娘子添乱了,赔偿一事,娘子尽管开口。”
“无碍。母亲且先下去,我同这位娘子说说话。”月凤娘子冲假母道,又向她轻声,“随我进内屋吧。”
见这位月凤娘子不恼不怒,楚昭宁心头方是一松,随在身后进了屋子。
“我与陈二郎相识于五前年,他从不胡来,任说任听,我一直当他好友。今日一早,他应是先在你家府上吃醉了酒,来后撞见我与慕尘公子在屋内,酒性发作……”
在屋里圆几前落了座,月凤娘子提壶给她斟茶,徐徐道出因由。
“他当我二人不清不白,打了慕尘公子,还非向我要个说法。”
楚昭宁倒是听晏云洵提过几回浮香阁,还提过花魁娘子,只她不明事情缘由,唯颔首频频。
“我与慕尘公子相识于三年前,他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诗,做得一手好曲,我聘他专为我谱曲写词。昨夜他偶得妙词,今日一早赶来与我分享,却被你家二郎撞见。”
“我处风月之地,无名声可言。慕尘公子却非池中俗物,将来是要入朝为官的,不能不计较名声。”月凤娘子将脸一红,轻咳一声,“我与他两相清白,望娘子管束令弟和今日来的家仆,万莫外传闲言碎语,毁他清白之名。”
“醒得,醒得!”楚昭宁听得动容,赶忙道,“慕尘公子何在?我这个做姐姐的,理当向他赔礼道歉,赔他医资药费。”
“不必了!我与陈二郎有过几回照面,知他年少知礼,今日他乃是酒后冲动,非是大事,就此罢了。”
月门帘子一挑,进来个布衣皂冠的郎君。郎君五官清秀,算不上多惊艳,还乌青着一只眼窝,当是晏二公子打的。
楚昭宁心知当为慕尘公子,赶忙起身赔礼,月凤娘子印先她一步起身,三两步迎上,朝慕尘公子面上抚去,心疼问:“这么快就过来,郎中处理好伤口了?”
“伤口藏在发髻里,没流多少血,”慕尘公子捉住月凤娘子的手,朝美人软笑温声,“大好活人一个,死不了,勿忧!”
楚昭宁见他寻常模样,却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举止,难怪月凤娘眼波脉脉,满脸疼惜,若无旁人在场。
她虽窘迫,迟疑须臾,还是上前朝慕尘公子施礼:“愚弟耍劣,伤了公子,我这做姐姐的委实汗颜,回去定好生管教。公子疗伤及后一应花销,尽管开口就的。”
慕尘公子这才回神,松开月凤娘子的手,冲她脸耳俱红道:“皆是小伤,过几日就会自愈,无需赔偿,娘子安心就是。”
楚昭宁一时无言,冲得他歉意笑着,无声感慨……
同样是人,二人看起来年岁也差得不远,晏云洵心眼比针尖还小;这位公子凭白挨打却不计较,还替他说话,胸怀有江海之阔……
“陈二郎在厢房闹腾,”忽有人朝内屋禀声,将她思忖打断,“劳烦陈二郎家姐去将他训住。”
楚昭宁心头蓦地火起,忍气朝二位又是一福:“我先去将他安抚下来,回头再找二位赔礼道歉。”
随浮香阁的小厮去到厢房,门才一开,晏云洵的嚎声即扑面而来。
“月凤说了,她卖艺不卖身,却与那个慕尘夜夜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你们放开我,我定要找她讨个说法,嗷嗷嗷……”
晏云洵在几个壮汉手中又蹦又挣,还嚷着毁人名节的话,她提裙暴冲过去,抵近晏云洵,扬高巴掌聚风雨雷霆之势重重扇去。
“啪”一声脆响惊天动地,她暴声:“惹下这大祸事,你还有脸嚎?”
晏云洵被打得脑袋一偏,脸上立时浮出五根手指印,迷迷澄澄将她一望,叫了声“宋梨花”,白眼一翻,一垂头晕了过去。
楚昭宁呆了一呆,一觑火辣辣作痛、立时发红的巴掌,又一望不醒人事的晏云洵,冲脑的热血瞬间凉透,“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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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侵,星月俱明。
杏园坊杜府之内,楚昭宁在自己屋子里来回踱步,心头慌成一片。
日间,晏长平他们拿钱将昏厥的晏云洵赎回,将她带回,又请来郎中诊治晏云洵,他却至此未醒。
她怕是自己那一巴掌,将晏云洵脑子打坏了。只她问不敢问,走不敢走,六神无主一整日,饭也没心思吃。
院中,晏长平提袍急匆匆进来,遥遥便向她通气:“宋娘子,宋娘子,晏二公子醒了!”
她奔去门口,心有余悸地问:“醒了?脑子可还好使?”
“二公子意识清醒,就是吵着要见娘子。”晏长平抵近屋阶望她一笑,歉意拱手,“日间尽忙着二公子那头,娘子今日受累了。娘子的钱,回头我让账房加倍还给娘子。”
言下之意明了,楚昭宁虽不情愿,终还是腻迟迟道:“那……我去看看吧。倒也不必加倍,将那四贯还了就成。”
她随晏长平往前院东厢房走着,心头祈求晏云洵醉不记事,不记得吃她巴掌的事,却未料……
“你可是,打了本公子一巴掌?”满是酒气的屋子里,榻上晏云洵披头散发,顶着脸上五道血手印,双目涣散地看她,“致本公子头疼如裂。”
她在榻边拘谨坐着,闻问眼皮一跳,双手一掐,强作镇定颤声道:“二公子吃醉了酒,记、记差了。”
“没记差,你就是打了我!”晏云洵双手撑榻,带酒气凑近她,挑眉扬目,“真是没看出来,你小小一个女子,手劲这么大,心这么狠。我玉软花娇一个人儿,也你下得了手?”
看他笃定模样,她再不敢赖,身子朝后仰了仰,看着他结巴道:“公子,待、待要如何?”
“长平他们不放我出府,你明日去浮香阁一趟……”晏云洵冷不丁俯身朝前爬了一步,凑得她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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