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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雷令风行

一月过去,渌州府一派风平浪静。

六月至,天渐长,雨渐多。街上卖蒲扇与药香囊的小贩多了起来,衙署外的皂隶也换上了薄布单衣。

瞿宝砚每日依旧按时入衙、退堂,读卷、阅志、翻旧册。

这般静谧安好的日子,倒叫人养出一种难得的清闲。

府中人心逐渐松了——有人悄悄另起算盘,有人开始打听亲戚的缺额调令;也有人,已经重新拾起棋局、酒局、闲话,仿佛新官上任这一茬不过是梦中一阵雷声罢了。

唯有天色不肯作美。

起初是夜雨,细密无声,落得屋檐滴水,青砖生苔。

后来是黄昏雷声,接连两日,砸得人胸口发闷。再后来,山上雾大,河边水涨,偶有脚夫进城,一路走来衣裳竟全湿了,隐隐听见沿途吆喝道:

“河水过小桥,水鬼也上岸咯——”

也不知从哪日起,天就一直没放过晴。

街边大娘支门板时也不由望着天喃喃:“这天阴得怪咧。往年再大的雨,也见过落个两天停一停的。今年倒像是压着没发作似的,也不知什么时候下个痛快——”

谁料一语成谶。

六月中,这场雨便来了。

来得不急不缓,却恐怖如斯。

不是落,而是砸。不是下,而是塌。

堤口轰然一声,塌了。水自高处劈头冲下,像扯线一般,顺着堤岸一寸寸撕开。

一线连崩。

叫所有人措手不及。

·

夜雨如注,密不透风。

天像是塌下来了一层,浓云压顶,雨势似千军万马自天而落,风裹着水直往檐角怒砸,瓦脊齐哗,吵得人烦闷躁郁。

屋内,一盏豆灯轻摇,昏黄如豆。榻上人本已入睡,却被雨声惊醒。

瞿宝砚睁开眼,躺在榻上,静听了片刻雨声。

风雨如锤,敲得窗纸发颤,像是有什么不祥之兆。她起身披衣,赤足下榻,掀开床边的帘子,欲起身走到窗前。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雨中夹着人声争执。

“大人已经歇下了,”宝桃儿压低了嗓子,“今儿好不容易睡得早些,有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天亮再说?”

“不是闲事!”秦遇声音压得低,也掩不住急切,“江口那边的夜哨来报,说是大堤塌了!”

话音未落,房门“咔哒”一声从内而开。

瞿宝砚披着外衣站在门口,神色清醒如常,眉心却微微蹙起:

“说清楚——塌了哪里,怎么回事。”

秦遇见她出来,不敢耽搁,立即拱手禀道:“禀大人,卑职刚才巡夜回来,江口那边的小吏快马来报——说三合堤西段决了一道口子,原本只是渗水,但方才大雨加急,水压上来,一声响后堤身一下全裂开了,已经开始往清阳方向漫灌了——”

“可有人伤亡?”

“来报的说,夜里村户大多还在睡觉,眼下还不清楚伤亡,但是下游沿途还有好几个村——恐怕是来不及撤了!”

瞿宝砚神色一敛,转身往屋内走去:“把我的靴子拿来,唤人牵马。”

宝桃儿听得心惊胆跳,转身就奔去取靴子和外袍,嘴里还喊着:“还愣着干嘛,快去点灯!”

“诶!”

秦遇领命奔去,一路喊醒外院执事。院中顿时乱作一团,脚步声、灯火声、开锁声交错响起,在雨幕中像是轰然擂响的战鼓,催的人心发紧。

宝桃儿提着一盏风灯回到屋内时,瞿宝砚已整衣束发完毕,长靴利落踏地,披了雨斗蓬,便往院外走去。

屋外风雨扑面,瓢泼似瀑。廊灯在风中剧烈摇晃,檐下积水一寸寸攀升,溅得三尺高。

廊中一串步伐又快又稳,哒哒踩在青石板上,夹着回音急促敲响,一路直奔正门而去。

宝桃儿跟在瞿宝砚身后,小步跑着,喘着气道:“小姐,今夜里雨急风大……要不要给您多裹一层衣,路上也好挡风,要是染了风寒——”

前头瞿宝砚脚步不停,声音从风里传来:“来不及了——”

宝桃儿紧了紧手里的风灯,还想说什么,却一抬眼,前头人影已经踏出门槛了。

知州府门前,几盏风灯被高高举起,檐角流水如注,雨帘自天垂落,密密织成一张看不透的黑网。

秦遇正裹着雨斗蓬检查鞍具,一边催促衙役将榔捶,火把等物装入马驮,吆喝声也在雨中被冲得有些零落破碎。

几匹马鬃毛湿透,嘶声不止,蹄下积水打转。

秦遇见瞿宝砚已经出来,道:“大人,马都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瞿宝砚踏出廊下,头戴笠帽,雨披一掀,翻身上马,动作利落。

灯光映在她雨水未干的侧脸上,冷白的肤色在夜色中透出几分凛然肃杀。

宝桃儿见她上马,再也憋不住想说的话,但雨声太大,她不由提高音量有些焦急:“小姐,今夜天黑雨急,路上怕难走……若是前头水大、地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太危险了,要不——还是等天亮了再去吧!”

瞿宝砚拉紧了披风扣,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水不等人。”

“今晚救得下一村是救;救不下也要叫人知道官府有人管。”

“不必担心。”

话音一落,缰绳一提,马蹄应声踏地,溅起一道雨水。

宝桃儿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心口阵阵发紧。

她扭头看向身旁跟着的老陈,语声焦切:“陈叔,护好小姐!”

老陈重重点头:“放心。”

“走。”

一声轻喝,雨夜中几匹马破风而去,迅速隐入奔流的黑雨里。

·

三合堤西段,夜色如墨,雨声轰鸣如雷。

远远便见堤上灯火点点,一群小吏正死命架起油布灯盏,脚下泥水齐踝,照得塌口处水流奔涌、哗哗作响,如猛兽张口。几个河工赤膊裹布,在水边拼命往决口处砌麻袋,却也难以追上水势。

一行人马飞奔而至。

为首之人勒停马,目光扫过堤线,声音穿透大雨:“谁是领头?”

众人望着那一骑当先的人,风雨中声音沉稳如山,纷纷收声站直。

灯火一照,雨斗篷下隐约露出精工双鲤纹的宝蓝色官服,如此制式,只有本州主官可着,众人心中暗暗一惊,没想到知州大人竟亲自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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