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奥什伴着蒂芬妮跳完一支舞，就央求道：“小姐，行行好吧，让我可怜的腿歇一歇，它显然不喜欢跳舞。”

“哎哟，您可真是……”她俏皮地四处望望，盯住另一位男爵去了。彼奥什这才有机会从舞池脱身。她原本打算去和于连打个招呼，好歹当了那么久的同事了，可又想到人家现在彻彻底底给自己安上个放荡子的身份，瞬间没了兴趣，他必定要摆出全知全能，幽默诙谐的态度来，翻脸不认人。

‘唉……’她在心里哀叹，‘坏了，这人要昧着良心活着了，算了他开心就行……更何况人家还要和那个什么，什么……阿尔塔米拉伯爵聊得开心，我何必插嘴。’

幸亏是有几个文学和哲学爱好者，彼奥什不愿意管他们叫学者。他们身上只有目空一切的自大，自以为站在人类文明的巅峰，无所不知，已经集天地日月之精华，全无一点谦虚好学的态度。彼奥什对付这类人，难以一上来就要求平等，只好先低声下气地说：“啊，我们的文化中，也和这有一些相似之处呢。只是……”由浅入深，或者干脆说点能逗人开心的野史，至少吊起兴趣，引入话题。

她的眸子偶尔暗淡一下，可转而对自己说：‘小不忍而无大谋……忍就完了，这可是好机会。’

诚然好机会，她渐渐被这个圈子接纳了一些。此时正和一位名叫阿尔单的中年人聊到投机，大学教授！光是想想这个称号就觉得仰慕，这时候想上大学可不容易。她专门查过，先得上高中——这就是一件麻烦事儿，更别提还有毕业考试和会考，大学还有各种考试……彼奥什不自愿地放弃了它，却对理想的学习依依不舍。只能通过和相关人士的交流，稍微了解一些什么。

“您说的对，早就有相关文章的翻译。但是不才之所以还要坚持，并不是为了反复去做什么事情，而是希望能更为系统地介绍。”她渐渐说得入了迷，“您看庄子，他主张逍遥清净，无才无能。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要知道，没有才能是要淘汰掉的，谁会养一只不会打鸣的鸡？可假如我们把这个社会的背景讲出来：那是一个以兼并战争为主的时代，换言之：血肉横飞，满目疮痍。这种情况下，有才的要当谋士，无才的要上战场，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还不敌残废呢，好歹能吃着补贴凑合活着。”

这个带点黑色幽默的话给周围的人逗笑了，也不知道他们想到了什么，但彼奥什想着那些在战争夹缝中苟延残喘的人，既不怒其不争，又不认同他们，全然当做一个物品，肯定他们的存在。总而言之，已然到了毫不在乎的地步，连笑也笑不出来。

蒂芬妮第四次看向彼奥什，她终于给出了回应，简单地告退，她们又开始跳舞了。

“您别问我为什么这么主动。”没有什么比她惊讶的表情更有意思的了，“我想，与其等您打扰我，不如我自己来找您，好歹体面一些。”

“诶呀，您真没意思。还不如他们呢？”

“谁？”

“就是您后面叽叽喳喳瞎聊天的那些人，天天就知道礼节礼节。跟我跳了舞，出去就不认人，还要嚼舌根。哼！”

蒂芬妮故意做了个鬼脸出来，彼奥什抿过笑意，继续说：“您不喜欢他们，就离远一些好了。”

“唉，我离开他们要少多少欢乐！更何况，我未来的夫婿就在那里面呢。”

“嗯？您贵庚？”

“‘您贵庚’，”她有模有样地模仿出来，“小女今年有十又八。”

“呵，早早嫁人了也好！”彼奥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暗道：‘怎么这么年轻就要想着嫁人了？她自愿的还是家里人的意志？’只是碍着面子没说。

舞会何其纷繁，美人个个都好似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脂粉香气扑鼻，明眸善睐入眼。各色的裙子飞舞，如花海一样，整齐地摇摆旋转。珠宝便是花瓣上的露水，晶莹剔透。多少美丽的面庞，多少温润的玉臂。正所谓绿丝垂地细君惜，从今可老温柔乡！更别提灯火通明，各种珍贵玩意儿在这里不值一提。奢靡奢靡，既然有奢，必然要有糜烂。我们提过，自打踏上巴黎地界，彼奥什就鲜少再思考些什么，她甚至已经听不清楚灵魂在体内低语的声音。随着歌曲摆动身体，眼神碰撞时露出得体的表情。并非不在意，却是忘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多少压迫与欺诈堆砌的。假如能看穿那华贵装饰其实是腐烂的血肉……她会离开吗？

可以说，舞蹈有一种迷惑人的能力。音乐代替灵魂掌管身体，你甚至不需要思考，只要按照节拍运动，有时候就算是没了伴奏，你也可能和彼奥什一样，还会处于一阵恍惚的状态，这不是什么问题，毕竟疲倦地灵魂总是在寻找休息的机会。

与之对比，蒂芬妮就丰盈许多。她才十八岁，正是一个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的年纪。什么繁文缛节，什么人情世故，与我无关！我生来就是独立自由。也许舞会有终结，也许礼服会被毁坏。可谁说不能再办一场舞会，再买来一件更美丽的礼服？她和其他年轻人一样，爱好享乐，却冥冥之中多想到了什么：鲜花，美酒，生命，高贵，随心所欲……蒂芬妮曾经试图仿照某篇诗歌描绘，可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欢乐万岁！青春永不落幕！

“我亲爱的唐！”她面颊酡红，“随便聊点什么吧！您不快活吗？怎么不笑？”

“我以为我在笑呢，小姐。”

“哼，假笑！您以为是您以为，是不是真的还要另说。”

“管他真的假的，我知道我的嘴角是上扬的。”

“那就是假的！您笑一个吧，坦率点儿，叫我看看嘛——”

“根本没什么可乐的……”彼奥什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正好拿来暗讽她，自己却先一步没忍住，露出一个还算真诚的笑容——毕竟冷笑也是坦率的：“怎么，您不喜欢我照着镜子练出来的笑吗？”

“诶诶诶！开心着呢，说这些干什么？更何况，笑为什么要练呢？难道您不会笑？”

“您全当我不会笑好了。”

“我还偏偏不信了！嗯……您听我说。前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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