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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赴苍琅

天光渐亮,阴沉沉的天穹下,南家祖宅人影攒动,人声鼎沸。嘈杂声中,怀生迷糊睁眼,看见一道纤细身影掠过窗牖,推门而入。

她软声喊道: “阿娘。”

许清如素来明亮的眼眸满是疲色,眼下两团乌黑,唇色苍白。她上前抱起怀生,柔声道: “可有哪里不舒服?”

有,当然有。

心口痛,四肢痛,脑仁儿尤其痛。

可怀生没喊痛,只虚弱问道: “我没事,爹呢?”

许清如掩住眸中情绪,道: “你爹去处理一些事,很快便能回来。”

“爹的伤,如何了?”

许清如没立即应答,只是抬手去抚平怀生的眉心,轻轻地道: “不必忧心你爹。你应御师伯说了,你体内阴毒爆发,伤得不比你爹轻,需得好好休养,切忌多思多虑。”

怀生此时的身体,确实虚弱,但好歹她是活下来了。

她看向床榻的另一边,问: “他呢?”

许清如想了想,如实道: “你辞婴哥哥伤了灵台,恐怕要睡些时日才能醒来。”

听着似乎伤得很重……

怀生心头涌起难过的情绪。若他当时一直留在树洞里不离开,是不是就不会伤得这么重了?

“辞婴他,会好吗?”她问。

“会好的。”许清如微微一笑, “你辞婴哥哥为了救你可是受了大罪,等他醒来后,你要待他好一些。”

怀生也知辞婴是为了引走面具人才离开的,她点点头,心说等他醒来后,她一定不会再抗拒练剑了。他笑话她时,她也不骂他了。

怀生迷迷糊糊想着,又疲惫睡去。

许清如把她放回床榻,耳边又响起了应御师兄的话——

“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方将她体内阴毒压制住。不想在桃木林呆了一夜,竟前功尽弃。眼下她体内阴毒失控,一旦反噬,恐会性命不保。”

连应御师兄都束手无策了,她的怀生这次要如何才能渡过难关?

许清如在床边坐了许久,待得怀生呼吸变得匀长,方掖好被子离开。刚一出去,便见管事慌慌张张跑来。

“学堂里那些萧家子弟忽然冲出来,说要大真人偿命!”

许清如神色一顿: “大真人可还在老祖宗那?”

管事颔首,迟疑着又道: “小真人一刻钟前也去寻老祖宗了。”

小真人南之行是临河真君玄孙,与南新酒年岁相当,是南家仅有的两位丹境真人之一。

这位自小便看大真人不顺眼,凡事总喜欢与他比个高低。偏偏不管天赋、修为还是为人,都处处被大真人压一头。此番萧池南出事,还不知小真人要闹什么幺蛾子。

此时南临河的洞府里,南之行正望着南新酒,闹起了幺蛾子: “萧池南与朱运死在天星剑意之下,他们的尸身沾满了兄长你阵剑自爆后的碎片,你还好巧不巧与他们出现在同一处。而朱运又好巧不巧在陨落时用血脉禁术传了句遗言给他儿子,言明是你下的杀手。你说他不是你杀的,谁信?

“萧铭音正在冲击元婴境大圆满,听说她得知独子惨死后,差点走火入魔。外头都开始传是我们南家导了一场蹩脚戏,好一箭双雕,杀萧池南的同时还能叫萧铭音进阶失败。兄长你这回捅出来的篓子实在不小啊,老祖宗年纪大了,你就让他省点心成不成?你可是涯剑山承影峰的亲传,怎生不去找你的宗门替你出头?再说了,你从前不是一心要萧、南两家冰释前嫌的么?你且看看萧家可会感激你这些年的付出。”

他一口一个兄长,面上却无半点恭敬之情。

南新酒低低咳了几声,压下喉头的腥甜,望着南临河与南之行郑重道: “一会我便亲自将萧师弟和朱师弟的尸身送回萧家,届时我自会与萧家解释,绝不叫家族与萧家再起风波。”

南临河是南家唯一的真君,年已近八百岁,被南家人称作老祖宗。他面容清癯,两鬓染霜,颌下留有几缕长须,瞧着很是仙风道骨。

便听他道: “你今日去桃木林之前,可是见过萧池南?”

“是,清如四年前被袭之事,萧师弟查到一些线索,约了我去平安街。”南新酒道, “只可惜我与他刚一碰面,未及交谈,怀生便出了事。”

南临河淡淡道: “我不是说过清如的事牵扯太深不宜再查,你为何不听?今日你若没去见萧池南,又岂会连女儿被掳都不知,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南新酒闻言,神色一正,道: “老祖宗莫非也认为是我杀了萧池南?”

南临河摇头: “你既然喊我一声老祖宗,我怎会不知你的脾性?你若要杀萧池南,必是堂堂正正地杀,定不会使阴谋诡计。但我信你,萧家人可会信你?萧池南乃萧家下一任家主,又是铭音真君唯一的儿子。铭音真君——”

他话音忽然一顿,望了南之行一眼,道: “你先出去。”

又来了。

南之行勾起个讥讽的笑意。每次说到些什么紧要事,都要支走他,也不知谁才是他真正的血脉。

他拂袖离去。

待得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南临河方接着道: “你弟弟虽出口无状,但萧家之事他却说得有理。如今萧家人认定了是你杀了萧池南与朱运,又兼之铭音真君进阶失败,叫有心人钻了空子,都说是我南家自策自演,倒叫我南家百口莫辩。”

南新酒道: “老祖宗想要我如何做?”

洞府内一时无言。

南新酒心知南临河既然留他在这,定然是有了应对,便又道: “老祖宗但说无妨。”

南临河这才续道: “如今之计,只能我以心头精血为引,对你行搜魂之术,将你在桃木林中的记忆引至魂梦石,好叫铭音真君一观,解两家的误会。届时我会请何掌门替我护法,定不会伤及你灵台。何掌门德高望重,有他做个见证,萧家再是不服也无话可驳。”

搜魂术乃禁术,此术惊险万分,被搜魂之人轻则伤及灵台,重则陨落。但血脉亲人以心头精血为引所行的搜魂术,却能将伤害降至最低。施术者修为越高,伤害便越低。

南临河所说之法的确是眼下最好的解决之道。

南新酒却叹了一声,道: “非我不愿,老祖宗愿以心头精血解新酒之困,新酒感激不尽。只是清如出事当日……我在灵台里落下同命咒后,便请师尊替我自封了灵台。”

灵台一封,便能彻底将他与许清如的同命咒印牢牢封印,至死方能解。只是这样一来,他的修为终身不得寸进。且许清如一死,他也活不了。

灵台一封,便再不能行搜魂之事。

当初南新酒用禁术与许清如共命,南临河与涯剑山几位真君皆是知晓的,但南临河今日方知他居然自封了灵台。

一时间难掩怒容,沉下声音喝道: “糊涂!你是木河南家的大真人,你将你的家族与南家的传承置于何地了?竟连一条后路都不留!这万年来,南家一日日衰弱,萧家一日日鼎盛。南家早已斗不过萧家!你既罔顾家族,今日之事,凭何要家族为你出面?你想要南家为你牺牲多少条无辜性命?!”

南新酒面露歉意,认认真真一拱身,道: “老祖宗骂得对,是我罔顾了南家。萧家之事,自有我一力承担。若事无转圜,新酒愿……自请除名于南家,绝不连累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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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南之行一出南临河洞府,便有人迎上来,巴巴问道: “小真人,老祖宗可会为大真人出面?外头那群萧家人越闹越不像样了!” 正是南家的执事长老莫如崖。

南之行冷笑道: “兄长就是老祖宗的心肝宝贝,祖传的天星剑给了他,还送他进涯剑山做真君亲传,老祖宗怎舍得把他送去萧家受委屈?”

这话莫长老可不敢接。一整个南家,也就这位敢说老祖宗的不是。

莫如崖揩走额上冷汗,一宿不曾饮水,他声嗓沙哑得几欲冒火: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老祖宗若肯为大真人出面,萧家与南家应当不会再起干戈了罢?外头的萧家弟子都在嚷着要大真人出来以死谢罪。”

今非昔比,南家如今便只得一位真君两位真人,真要跟萧家起干戈,恐怕要被压着打了。

南之行冷哼: “打便打。他萧家说是谁杀的,那便是谁杀的?真当我南家怕他们不成?外头那些萧家小子若敢再骂,我亲自将他们‘送’回萧家!当年要不是南新酒允他们来南家学阵法,他们今日哪能站在我南家地盘骂我南家人!我们南家与萧家争斗数万年,当初就不该做什么冰释前嫌的努力!”

莫长老赶忙闭嘴,唯恐推涛作浪惹来祸端。

平素就数这位骂大真人骂得最大声,但也数他最护大真人的短。除了他,谁都不能骂大真人。惹毛了他,那是真干得出以大欺小的事!

莫长老抬起袖子又擦了把冷汗,远远瞥见南新酒的身影,忙唤了声: “大真人!”

这声“大真人”一落地,南之行脸上的怒色立即云消雾散,又换上一张冷冰冰的讥诮脸。

南新酒见他在此,略感意外,道: “可是有话要说?”

南之行抛去一个玉瓶,依旧一副没好气的语气: “极品碧玉丹。赶紧吃了,免得萧家那些混账来,你一个都打不过,丢我南家人的脸!”

如今的苍琅界灵气匮乏,极品丹药一颗难求。似碧玉丹这样的疗伤圣药,更是稀罕。

这么颗金贵丹药,南之行跟丢石头似的,丢完就要抬脚走。

南新酒唤他: “阿行。”

南之行不耐烦地侧过头: “这药你爱吃不吃,我只是为了不丢南家的脸才施舍你这么一颗!”

南新酒浅笑道: “萧师弟与朱师弟因救我而死,此事,终究是我欠了萧家。你莫要与萧家人起冲突,一切都交予我处理。你停在丹境大成的时间着实不短,该好生闭个关,努力冲击丹境大圆满了。”

南之行微微一怔。

他只比南新酒小三岁,幼时不管是剑道入门还是阵法初解,皆是他这位兄长手把手地教。那时他这兄长便喜欢如方才那般,谆谆教导他好好修炼,总把他当个长不大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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