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寻踪此刻终于确信一件事,认真起来的原无乡简直强得可怕。
短短三日,他势如破竹,接连击败所有对手,最终斩获九大类共八十一件奖品,创下了那达慕大会前所未有的纪录。
莫寻踪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周围观众也都保持着和他如出一辙的呆滞表情。
今年的草原盛会接连爆出了两大冷门:一个骑着胖白马的少年夺得赛马冠军,而他那个看似肤白细腰的师父,更是以出人意料的矫健身手横扫摔跤场。师徒二人,双双问鼎。
原无乡俯身将摔倒在地的对手拉起。
壮汉起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笑道:“好家伙!兄弟你这铁胳膊还真有两下子!”
“承让了。”
两人相视一笑。
应下了汉子去蒙古包饮酒的邀约后,原无乡下意识寻找莫寻踪的身影,忽见莫寻踪举着一个彩带飞扬的项圈飞奔而来。
少年眉眼带笑,一个箭步上前,将这只象征冠军荣誉的彩圈牢牢套在了师父颈间。五彩丝绸在风中轻扬,衬得原无乡那张素来沉静的面容也鲜活了几分。
莫寻踪捧着他的脸,在师父的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原无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跳瞬间如擂鼓般砰砰作响,久久不能平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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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两人参加完颁奖会后结伴去泡温泉。
氤氲水汽中,莫寻踪利落地解开衣带,身体上各处瑰丽的蝶纹若隐若现。
原无乡望着徒弟毫不设防的背影,既欣慰又心塞,欣慰徒弟不把自己当外人,心塞徒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
原无乡从来就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寻踪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同样寻踪身上第二武脉的纹路原无乡也看了许多年,早已习以为常。
可那日当少年故意扯开衣领时,他却莫名移开了视线。
那一刻原无乡突然意识到,这份不敢直视,或许与徒儿身上的蝶纹无关。
想到这里,原无乡的一颗心直直向下坠去。
一捧温水突然迎面泼来,打断了原无乡的思绪。
抬眼望去,莫寻踪正掬着水花:
“师父表现如此神勇,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赶鸭子上架。”
原无乡抹去脸上水珠,道:
“起初确实是。但这一场场较量下来,倒让为师明白了这项比赛的真谛。”
“有请这位冠军选手发表获奖感言。”莫寻踪将毛巾卷当作话筒凑近。
原无乡略作沉吟,道:
“在这赛场之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无论是草原牧民还是远方旅人,皓首老者或垂髫少年,踏上赛场便是平等的对手。胜负之外,更珍贵的是技艺切磋时的赤诚,与彼此眼中的敬重。纵使场上斗得再激烈,赛后同样能举杯共饮,这种纯粹的情谊,正是最打动人心之处。”
莫寻踪将毛巾抛到原无乡怀中,“说得好,掌声鼓励!”
这阅读理解简直满分!
只是在原无乡近日与他的沟通中,「为师」、「师父」等词出现的频率直线上升。原无乡自己有发觉到这一点吗?莫寻踪暗想,还是有的吧。
只要不细想,只要不停地寻找借口,他们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好师徒。当真能如他所愿吗?
“哎呀,我这手酸得很。走不动了。”
莫寻踪从温泉出来穿戴整齐后,无比做作地捂住手腕,脚底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那顶象征胜利的彩带项圈,是莫寻踪根据草原传统亲手用五色彩绸一条条缠出来的,原无乡每多一场胜绩,他就多系一条彩带。
做这点东西并不累人,但不影响莫寻踪借题发挥。
原无乡默默地看着莫寻踪浮夸的表演,虽然不了解手酸和走不动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是徒弟这点小心思,原无乡看得明明白白。
他转身在少年面前蹲下:
“既然走不动,那就上来吧。”
莫寻踪心满意足地趴上去,搂着原无乡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等原无乡愕然转头时,少年已经将脑袋靠在他肩上装作无事发生。
原无乡哑然失笑,终究还是个孩子心性。
是啊,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他懂什么情爱?可想起那日赛马场上,他想扶寻踪下马,结果他亲爱的徒儿给他来了个击掌相庆,原无乡不禁磨了磨后槽牙。
你小子是油盐不进啊!
原无乡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不装傻就难以为继的地步,他却还在自欺欺人地维持着师徒假象。更可笑的是,他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为那日赛场上错失的亲密接触耿耿于怀。
这种幼稚的行为,说穿了不过是在翻旧账罢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原无乡慌乱地垂下了眼,心头却鼓噪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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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之行结束后,他们回到烟雨斜阳,师徒朝夕相对,原无乡心底那份悸动非但未减,反而如野草般疯长。每当莫寻踪一靠近,原无乡就心慌意乱,局促不安。
这日清晨,他终是寻了个由头匆匆出门。
临行前还不忘将私库钥匙和钱庄印鉴都塞进莫寻踪手心,百般嘱咐,若银钱不够花,尽管取用。
“师父,你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面对爱徒依依不舍的眼神,原无乡极力克制住反悔的冲动,强自镇定道:
“约莫……七日就回。”
莫寻踪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伸出小指:
“说好七天,你一定要回来。我等着师父。”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清秀俊逸的年纪,莫寻踪更是生得过分灵秀。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说上一句男生女相也不为过。
指尖相勾的刹那,望着少年清澈透亮的眼眸,原无乡心头一颤,溃不成军。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匆忙搪塞了几句便化光遁走,直到烟雨斜阳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方才敢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落荒而逃……属实丢人,但总好过被寻踪看出端倪。原无乡啊原无乡,做人不能太贪心,你总不能同时做寻踪的老师、父兄、朋友和恋人吧。哪有这样的道理?
原无乡在心底狠狠地告诫自己。
这七日必须理清心绪。待回去时……定要重新做回一个师父该有的样子。
可当他的双脚不听使唤地停在银楼门前时,原无乡闭目长叹:
原无乡,你,当真是罪无可恕!唉,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进去吧……
待他从银楼走出时,附近义诊摊前大夫与病患的对话,不经意间飘入原无乡的耳中。
“这位公子,老朽观你脉象平稳,气血充盈,不知何处不适?”
“不瞒大夫,在下……在下喜欢男人。”
“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是最近才发现的,敢问大夫,我还有救吗?”
“事已至此,先喝中药调理一下吧。”
“冰镇美式,新到的冰镇美式!”一个卖饮品的小贩推着车来到原无乡跟前,“这位客官,来杯冰美式吗?”
原无乡盯着杯中黑漆漆的液体,鬼使神差地掏出了银钱。
“小店新开张,买一送一,这两杯您拿好喽~”
小贩推着车渐渐远去,只剩原无乡一人站在街头,手里握着两杯冰美式,身影分外萧索。
“相公,你看那人,怎么一个人喝两杯冰美式啊?”
“嘘……娘子,那是单身狗,咱们莫要揭人家伤疤……”
两杯冰美式下肚,原无乡在客栈彻夜难眠。
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两眼一闭:原无乡,你做个人吧,那是你的徒弟!你清醒一点!
睁眼又叹:原无乡,你终于不做人了!
原无乡翻身坐起,取出白日里在银楼定制的珠宝盒。
打开一看,正是一对金胎红蓝宝石耳坠。
这让他想起摔跤夺冠那日,他在琳琅满目的宝石中,一眼就相中了这颗红宝石,因为它的色泽像极了寻踪赛马时那袭艳丽的红衣。
正要离开时,噶查长笑着叫住他:“胜者能再选一块。”
原无乡的指尖在蓝宝石上顿了顿,终究是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思,将它也收入囊中。后来他特意请噶查长帮忙,将两颗宝石剖开打磨成饱满的蛋面,最终镶嵌成这对红蓝相映的耳坠。
或许从那时原无乡就知道,他想要健康、想要幸福、想要相爱、想要一直不走散的人,从来都只有寻踪。
可是爱一个人,怎么能不为他的未来做打算?
他终究不是寻踪的良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是岁月的鸿沟。
所谓忘年之恋,首要在“忘”。
原无乡如何能忘?他亲眼见证寻踪从稚子长成少年,他对他视如己出。
在他心里,寻踪始终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个父亲,怎能对儿子生出这种龌龊的心思?
寻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有自己的意志与选择,而不是他原无乡的所有物。
原无乡不能借着师徒之名,贪慕那份青春朝气,更不该趁着寻踪年少懵懂,就将他困在这场错位的感情里。
寻踪是开在阳光下的花。
他这截枯木,只因靠近这朵向阳而开的花,仿佛也重新生长了一遍,从不起眼的角落一寸寸挪进了春光里,连枯朽的枝干也焕发出新绿。
就这样吧……
原无乡心想,他甘愿退回师父的位置上,守护这朵花好好长大。
原无乡忽然想起五十年前,他与倦收天见面时,曾特意带了伙房老翁做的烧饼。那时他不明白,为何倦收天明明满眼怀念却只咬一口就放下了。
如今他终于懂了。
因为舍不得,所以更要懂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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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原无乡收拾好心情返回烟雨斜阳,已是晚霞漫天之时。就在他踏入院中那一刻,忽见点点流萤聚拢而来,在他眼前凝成一道闪烁的光箭,遥遥指向远方。
这种奇思妙想,除了寻踪还能有谁?
他会心一笑顺着萤光走去,只见老杏树下的石桌上静静摆着个食盒。
掀开盖子,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映入眼帘,金黄的荷包蛋卧在面汤中央,翠绿的葱花星星点点的浮在汤面上。
原无乡怔在原地,半晌才缓缓落座。
他拿起筷子,轻轻拨动面汤,碗中竟然只有一根绵长不断的面条。
这时他猛然想起,今日正是九月廿八。
原无乡缓缓抬手掩住发红的眼眶,喉间哽了一下。
待缓过这阵酸涩,他才郑重地端起碗吸食这根长寿面,每一口都小心翼翼,生怕咬断了这份长长久久的祝福。
对于原无乡这等修为与年岁的人而言,再多的身外之物,终究是过眼云烟。
想要打动他,唯有攻心为上。
这碗长寿面,原无乡吃得干干净净,连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他放下筷子,熟悉的流萤再度聚拢,在他眼前织成一道光路,指向蜿蜒小径的深处。
原无乡循着萤光走去,眼前豁然开朗。
山茶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十八学士各具风姿,粉白深红相映成趣。流萤却忽然停驻不前,似乎是在等他找出这其中暗藏的玄机。
原无乡的目光巡过花丛,发现一株十八学士旁斜插着一柄小花铲,铲上还沾着新鲜泥土。
他蹲下身,握住铲柄轻轻向下挖去。铲尖触到硬物时,他扒开浮土,内中露出一只木匣。
原无乡从土坑里取出匣子,启盖一看,里面竟是一对相拥的瓷偶。两只胖嘟嘟又憨态可掬的瓷偶笑得眉眼弯弯,他们脸贴着脸,脸颊上的肉都挤作一团。
这对瓷偶从塑形时便紧紧相拥,经窑火淬炼后,再也分不开了。
而瓷偶身上穿的,正是他们在草原赛马摔跤时的装束,莫寻踪那件缀满彩带的骑装,以及原无乡镶着铜钉的紧身坎肩都做得惟妙惟肖。
最有趣的是,就连原无乡一身精壮的肌肉都被捏成了圆鼓鼓的模样。
原无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小心捧起瓷偶细细端详,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回。
这时他才注意到,盒中还放着一对未经雕琢的蓝色宝珠。
原无乡心头蓦地一跳,这莫非是……
「我与君若同遇过烟雨便有缘」
「已有幅落霞代我先与你相见」
「会在某天白雪铺满或春暖」
「能凝望你温柔笑面」
忽而一阵清越歌声响起,原本静止的流萤骤然苏醒。无数萤火从四面八方汇聚,在空中交织成一幅幅光影画卷。
最先浮现的,是一高一矮两道剪影,只见师父手执长篙撑船,徒弟坐在船头正遥指远方。
原无乡循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流萤倏然四散,又飞快重组。
此刻映照出的是师徒二人同台的景象。
戏台上,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双飞,光影交错间浮现出往昔场景,当年小龙女银枪一舞动四方,台下那个看得入神的道者,口中吟诵的居然是驸马姜文玉的念白。
「台上唱相思的可会像你」
「曾路过姑苏穿街数十里」
「那擦肩的也像」
「那画也像」
「寻觅到那花开满的洛阳」
流萤交织的光幕间,师父手执花铲,栽下第一株山茶。而在窗棂后,徒弟探头偷望的模样也被勾勒得栩栩如生。
流萤再度散开,却是化作点点星光缀满花丛。
原无乡举目望去,只见满园山茶灼灼盛放。不知从何时开始,烟雨斜阳已是遍植山茶。
暮色渐沉,残霞尽褪。
原无乡已踏遍烟雨斜阳每一处山茶花丛。萤光点缀的山茶花瓣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正当他驻足欣赏时,忽觉周遭万籁俱寂,风止树静。
万千流萤曳着光尾冲天而起,齐齐朝着一个方向飞去。原无乡蓦然回首,循光望去。
“咻——砰!”
「祈愿转身烟花恰照着你」
「然后那初相识曾梦中依稀」
「有三生注定 」
「何用怕你今天隔着千里」
夜空中轰然绽开万千火树银花,幻化作一盏盏山茶凌空怒放。花瓣在夜幕上渐次舒展,迸溅耀目光华,星河倾泻,流光如瀑。
原无乡静立在花丛间,暗香浮动中,任凭璀璨金雨落满衣袍。
光华凝聚之处,少年伴着歌声翩然而至,此时他一身红衣艳似朝霞初绽,灼若烈焰腾空。手中缂丝团扇轻转,扇面上的碧桃蝶雀飞舞生辉。
「我与君若同遇过烟雨便有缘」
「已有幅落霞代我先与你相见」
「会在某天白雪铺满或春暖」
「能凝望你温柔笑面」
莫寻踪缓缓转身,团扇从他面上移开的刹那,花瓣正落在少年一头披散的青丝间,绚烂烟火的映照下,一双凤眸流转着粼粼波光。
两人四目相接。
原无乡只觉得胸中某处沉寂已久的角落,一霎烟花四起。
这一刻,天地俱寂。
只余少年立于朦胧的月色之下,与烟火交映生辉。他含笑的眼眸仿佛一支甜蜜的利箭离弦而出,射穿他的心脏。
心跳声如擂鼓,震得原无乡的耳际嗡嗡作响。
「转过山岸旁望远等你渡客船」
「我这生定情是你千里再不远」
「未算旷古也不惊世 」
「但跟你还尚有天眷」
原无乡缓步走上前。
恰好此时有风,带起几缕发丝,也送来从少年鬓边飘落的一片花瓣。原无乡抬手轻接,将花瓣拢入掌心。
“师父生辰快乐,我这新谱的曲子可还入得了大当家的耳?”
少年一开口便藏不住本性,欢快的声音让原无乡心底最后那点痴念彻底消散。好在原无乡早有预料,他看得真切,这孩子眼中澄澈见底,哪有半点儿女情长。
“这歌词我写了很久,是专门写给我们的。”
糟糕,心跳得太快了……
原无乡这才惊觉,他居然还在痴心妄想!
他原以为自己能够放下,如今看来,不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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