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恒动作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
……怎么睡觉还是喜欢盖住头。
他迈步上前,坐在床边,一点点把被子往下扯,露出一张憋得红闷的脸。
黄怀予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酒意上头,睡得很熟。
楚恒抬起手,一点点拭去她睫毛上还没擦干净的泪珠,她睫毛浓密,蹭在手上痒痒的,来回刮蹭像是海浪。手又一点点往下移,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捏住脸颊边的软肉,又放开。最后,移到了那湿润的红唇上,大拇指反复蹭着唇角,来回抚摸着下唇。
她说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了。其实不是,他经常来江城见她。只是,她不知道。
楚恒专注地看着她的脸。
摸着摸着,突然俯下身去,开始一点一点地亲。
起初克制着动作,很轻柔,轻轻扫过她的眉毛眼睛。亲着亲着,呼吸越来越重,想到她刚刚的话,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唇,两秒之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舌尖一点点撬开她的唇,像是已经在梦中演练了无数遍,久违的纠缠的感觉几乎让他头皮发麻。
他闭着眼极其专注地吻着,呼吸越来越急/促,整个人都伏在了她身上,吻得越来越急、越来越深。
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楚恒几近痴迷地吻着她,浑身早就变得滚烫,耳朵和脸颊染上了一片薄红,身下的燥/热感叫嚣着,却又被他克制着往回收。
预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变得越来越不受控,楚恒骤然停下动作,慢慢抽离,盯着她水润的唇,最后埋在她脖颈处平复呼吸。
鼻间是熟悉的发香,他伸出手,揉捏着她的耳垂,随后一点点往上,慢慢移到了她的发间,修长的五指插进她乌黑的发丝里,手指不自觉地抚摸发顶,最后收紧了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也想你。”
“很想很想。”
怀里的人睡得很熟。她听不到。
他的话,飘散在那场至今都没有停止的风雪里。没有人听到,没有人知晓。
楚恒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他不应该理所应当地觉得这场惊心动魄海誓山盟的恋爱可以消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感,他不应该侥幸地沉浸在热烈的幸福里,而潜意识认为滚烫的爱意、亲吻、承诺可以像火焰岩浆一样融化极地终年的巨大冰川。
爱情太珍贵,太美好,也正因为如此,爱情也太脆弱,太容易被掩盖、被攻击。他低估了其他东西的作用,身份、职业、生活环境差异,这个世界不停地在告诉他,这些东西才是人应该长久追寻的,而爱情在这之间显得如此风花雪月般软弱幼稚。
——甚至连她本人都是这样说的。她说为了他的事业和前途,分手吧。
他至今都记得那种心脏钝痛的感觉,他想说什么,可是他说不出来。长久的缄默和寂然让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他想说不应该是这样,可是应该是什么样,他无法宣之于口。
在这400多天的长久孤寂和独处中,在那场至今都没有停止的风雪里,楚恒终于想明白了。
他100%地相信命运。他的命运就是去好好地爱她。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不是他的人生任务。
他是为了爱情而活的。他是为了她而活的。不仅如此,他还认为所有曾经拥有过真爱而最终却为了其他东西而放弃了真爱的人,都是本末倒置,都是大型结构的奴隶,都是冗杂笨重的机器。这个世界很大,那又如何,他是人,他只要她。
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由身份、职业、生活环境差异等“重要东西”构成的遥远距离,就像太阳和冥王星的轨道,44亿公里黑暗的宇宙,早已被规定的近日点。
但是,他能看见光。
太阳光穿过黑暗无垠的宇宙,到达冥王星,需要5.5小时。
黑暗遍布的地方,需要光来作为指引,跟着光,就永远不会迷路。冰川会消解,岩石会崩裂,他的命运就是永远追逐光,永远朝着光前进。
“你会不会嫌我太烦?每天都给你发这么多负能量的内容,连带着你都心情不好了吧。我不该给你发这些的……唉,对不起啦。”这个叫CUP的网友总在深夜一个人埋起来哭泣后又担心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像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地道歉。
楚恒俯身,虔诚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窗外月光温柔,五月的江城晚风阵阵,吹动窗帘,他单薄的身躯像是与夜色融为一体。
“请你一直这样需要我吧。”他对着怀里熟睡的人喃喃。
*
黄怀予坚持每周都要和吴如冬见面,看看她的情况。
却发现情况好像越来越遭。
吴如冬和她的父母之间矛盾越来越深。她父母逼得紧,甚至在听说了她已经投了简历收到实习offer之后大发雷霆,直接找去了她的学校,当着所有老师和同学的面扇了她一巴掌,骂她自私胆小,愚蠢至极,不知感恩。
那份实习工作是吴如冬很感兴趣的游戏行业和岗位,她为了面试做了很多准备,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拿到了offer。可是她的父母态度极其强硬地抢过了她的手机,直接向hr打电话说不去了,甚至在电话里大骂游戏公司是不务正业玩物丧志,里面的人都乱七八糟三教九流。
这件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周围学院的老师和同学很快就都知道,那个人叫吴如冬,她被家长当众扇巴掌并且取消了实习offer。
黄怀予眼见着看见吴如冬越来越瘦,几乎瘦得皮包骨头,五六月份的夏天居然会发抖。她神思倦怠,眉宇间透着深刻的麻木和茫然,和她说话也要好几秒才能反应。失眠,没食欲,莫名其妙地胃痛,痛得咬牙流泪,却无法在医院查到任何病因。
“……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吴如冬低着头,“看过了,查不出来原因。这周还有几门课的考试要准备,下个月就要报夏令营了,去医院只是浪费时间。”
“不。我说的是看心理疾病。”
黄怀予下定决心,陪吴如冬去了江城中心医院。在网上看了就诊须知,她原本挂的是神经科。在柜台询问时,对方问“什么病”,黄怀予犹豫许久,选了一个比较相近的词“抑/郁症”。
对方抬起头,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旁边神色麻木瘦骨嶙峋的吴如冬,了然点点头,像是经常做这方面的指引一样,说:“那要改一下。去精神科。”
改了科室,她们上了楼。那是一个单独的科室,黄怀予本以为应该很小很偏僻,也应该比较安静,没什么人。却没想到,一进去,走廊和候诊区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一眼看过去竟然全都是年轻面孔,看着全都是大学生的样子,有的甚至还在青春期,尚才中学生。
“啊——”
一旁队伍里突然响起尖叫声。
黄怀予一抖,循声望去,发现是有人发病了。
一旁的人沉默地看着,突然开始有人感同身受,也开始抹眼泪。
几十人在这里排队,却没有人讲话。空气里弥漫着要把人压垮的绝望感,沉默像毒气一样飘散,每个人都如同背着两座大山,眉宇之间锁着消磨不尽的茫然。
吴如冬进了诊疗室。黄怀予在这里呆不下去,想找个窗户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没想到,一转头,竟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是金钰。
她坐在角落里,缩在墙角,靠着冰冷的墙壁。没有人陪她,她手里拿着几张病历,脸上还是那副漠然的表情。
在这充满了脆弱迷茫的小小空间里,她倔强地挺直背,好像还是那个冷淡的、高傲的、强大坚硬、高高在上的金钰。她要当成绩最好的第一名,她不屑于别人的关心,她只想要一路升学保研竞争,她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和她一样用实用主义看待世界,所以所有人的行为都只是出于利益考量。
黄怀予静静地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她。
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原来这样荒谬。
原来大家都在生着各种各样的病,原来大家都各有各的问题和苦恼,原来大家都在一个人的时候哭泣、抵抗,任何事情都可以逼着人走向灭亡,精神死亡比生理死亡还要痛苦煎熬。
……
五六月正值期末,黄怀予要一边上课一边考试,还要同时准备雅思,每天早起晚睡,身体充满着疲累。
背着书包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她还想着等会的学习计划。
突然一声女生的尖叫声传来,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很快地从一旁的女厕所里逃出来,一下子就没影了。随后一个女生慌里慌张地也从女厕所里跑出来,满脸都是惊慌失措。
“有人偷拍!有变态偷拍!”
黄怀予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怎么回事?”
那女生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结结巴巴哭着说:“我刚刚上厕所,看见下面的隔板有个手机屏幕伸过来了,他在偷拍……那个人刚刚跑出去了!”
黄怀予想起刚刚那个黑色身影,一下子意识到那就是刚刚的偷拍犯。那人一开始就已经跑得没影了,现在去追也无法追到了。
她和女生结伴,一起去找了这栋教学楼的保安,保安说这是老教学楼,没有装监控,所以也无法锁定嫌疑人。两人只能向保安转述了一下两人看到的嫌疑人体貌特征,并且在卫生间贴了告示,希望加强安保巡逻工作。
*
六月,黄怀予考完了一场雅思。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却突然接到了她妈妈的电话。
刘远死了。
黄怀予请了三天的假,买了张票,直奔楚门江边农村。
印象里,她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了。她妈妈黄薇和她外婆都是楚门城里人,而以前每次回村里,都是来村里刘远家吃年饭。但是自从高三那次闹掰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黄怀予整个人还是处于很迷茫的状态。对她来说,江城是读大学的地方,楚门是她的家乡。她从没有意识到在楚门会发生任何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她也没有意识到,原来刘远之前那次生病就是预兆。
他得了肺癌。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常年抽烟,肺已经烂掉了。
确诊以后,病来势汹汹,人很快就走了。
原来那一次去医院看他,也是这缘分浅淡的父女两人今生的最后一面。
黄怀予站在破旧的农村街道上,周围人讲着楚门农村土话,叽叽喳喳围绕住她。她被不知名不认识的许多本地人和当地习俗推着向前走。
刘远家门口搭了一个临时的大棚。烈日炎炎,太阳毒辣地晒着。刘远的尸体被放在冷冻水晶棺里,按照习俗要在家门口放三天,然后才会转去殡仪馆火化。
18岁的刘子扬是刘远唯一的儿子。按照农村文化,他是独子,是独苗,是单传,是香火,是命根子。他抱着刘远的遗像,走在队伍最前面,长长的队伍围着整个村走了整整一圈。
街边所有的人都在看刘子扬,都在讨论“啊那就是刘远家的儿子。哎呦就这么一个宝贝啊。这小男孩长得真好,又高又帅的”,他很显然也是听到了那些莫名其妙夸赞的话,脸上因为父亲去世的眼泪还未干,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些几乎充斥他生活中每分每秒的相貌和性别夸赞。
——而黄怀予,因为是女儿,所以只能在烈日下无人问津地跪着。
她看看远处的刘子扬。又收回目光,缓缓跪得生疼的膝盖,看向面前刘远的棺材,盯着上面的盖子发呆。
……
尸体被接到了楚门市殡仪馆。
大厅里,尸体躺在正中间,周围摆满花。
按照规矩,子女跪在第一排,其他亲属按照亲疏远近分别往后排。
黄怀予走上前,面无表情,跪在了第一个位置。刘子扬流着泪,抽噎着,跪在了她旁边的第二个位置。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不认识的亲戚出声提醒:
“男丁在第一个。”
黄怀予眼神一滞,随即低下头,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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